江易南生 作品

第550章 梧桐雨落(一)

我十八岁那年,梧桐叶落得比往年早。秋分刚过三日,宫道两侧的梧桐叶便簌簌往下掉,像是谁把一整年的离愁都攒在了这几日,非要落得满地狼藉才肯罢休。

玉露阶的青苔还带着夏末的湿意,碧色的,软得像碧水姐做的青团。可此刻,那抹水绿却浸在暗红的血里——碧水姐就躺在那片冰凉的青石板上,素日爱穿的水绿裙裾沾了泥,裙摆被马蹄碾过,皱得不成样子。她鬓边那支我亲手磨的玉簪断成两截,一半陷在砖缝里,另一半滚落在她手边,簪头的缠枝莲纹沾着血,看着像朵开败了的残荷。

禁军统领单膝跪地,甲胄上的水珠滴在地上,声音沉闷如雷:“郡主大人,秦氏余孽已伏诛。”

是啊,那会我还不是什么皇后,我是在元孝文胁迫下的所谓郡主,只能眼睁睁看着碧水姐去死,却什么都做不到。

我站在廊下,长袍的拖尾扫过阶前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小时候碧水姐在江南给我讲鬼故事时,故意压低的嗓音。怀里的瑾潼才刚满周岁,被周遭的动静惊得哭起来,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襟,指腹蹭过我颈间的珍珠项链——那是碧水姐上个月亲手给我戴上的,她那时坐在我梳妆台前,手指抚过珍珠的圆润,轻声说:“小鸢如今是魏国的郡主了,该有件像样的饰物。你看这珍珠,温润,却也经得住磕碰,像你。”

我低头看瑾潼哭得通红的脸,她的眉眼像极了叔叔,尤其是那双眼,干净得像山涧的泉。可此刻,那泉里盛满了惊惶,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蝶翅。

孩子会懂些什么呢,连一岁都没有,娘就这么没了,和我一样,长大之后,总是听着别人口中的娘,自己却毫无印象。

“把她抬下去,好生安葬。”我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了谁。其实我想说“别碰她”,想说“她不是余孽”,可话到嘴边,只剩这八个字。

统领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毕竟,秦室血脉是天下钦定的逆党,碧水姐的生父,那位已经被处死的嬴昭,亲手递上了她的罪证,墨迹未干的奏折里,连她幼时用过的闺名都写得清清楚楚,只求能保自己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