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南生 作品

第544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二)

“徐将军!柳公子说这叶子能当伞!”孩子跑到我面前,把莲叶往我头上举,南瘴口音裹着晨露的湿气,把“伞”字说得黏糊糊的。他腕间的藤疤在阳光下淡了许多,却还能看出当年流脓的痕迹,是卫子歇用艾草汁泡了整整三个月才消下去的。那时他总哭着说“疼”,现在却举着莲叶笑得露出缺了颗的门牙。

柳明宇捧着那本旧书出来时,发间沾着的莲籽滚落地上,蹦到骨力斐罗脚边。回纥首领弯腰去捡的瞬间,我看见他靴底补着块中原的青布,针脚歪歪扭扭,倒和柳明宇袖口的补丁有几分像。是上次柳明宇教回纥妇人缝补时,特意留给他的,说“北境的雪磨鞋,得用双层布才顶用”。

“这里说莲子要埋在麦垄边,”柳明宇的手指点着泛黄的纸页,指腹上沾着墨迹和泥灰,“南瘴的暖性混着北境的土,说不定能结双层莲。”他说话时,发间的莲籽又滚下来一颗,骨力斐罗伸手接住,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那里总揣着个牛皮袋,装着孩子们给他的莲子,已经攒了满满一袋。

骨力斐罗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用粗糙的掌心托着——是颗用狼牙雕刻的莲子,齿尖被磨得光滑,上面还刻着歪歪扭扭的“连”字。“我弟弟的狼牙,”他声音沉了些,喉结动了动,“族里的老匠人说,把仇人变成亲人,才是真的厉害。”他把狼牙莲子塞进我手里,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团火,“徐将军,这颗给你。”

我握着那颗狼牙莲子,忽然想起去年在野狼谷,他弟弟举着狼牙棒朝我劈来的样子。那棒上沾着我们三个弟兄的血,齿间还挂着半片甲胄碎片。我斩下他头颅时,骨力斐罗就在谷口看着,眼里的血比夕阳还红。可此刻这颗狼牙被磨成莲子的模样,倒比任何盟约都让人心里发烫。

檐角的冰棱早已化尽,青石板上的水洼映着蓝天白云。有几只麻雀落在水洼边啄水,羽翼上沾着南瘴带来的红绒花——定是从那孩子的篓子里掉出来的。去年冬天拆旧窗时,木框里藏着只冻死的麻雀,羽翼上也沾着这样的红绒花,是南瘴特有的品种,据说能在雪地里开三个月。

卫子歇往砚台里倒新汲的泉水时,我忽然发现他鬓角的白发间,竟冒出了几根黑丝。像冻土下刚探出头的草芽,怯生生的,却带着股不肯认输的劲儿。“吴泽说绣娘又要添新花样,”他磨着松烟墨,香气混着莲池的清气漫开来,“这次要把孩子们的名字都绣在幡子背面,用回纥的狼毛混着中原的丝线,说这样才结实。”

他磨墨的力道很稳,手腕转动的弧度和当年在帐里画布防图时一模一样。那时他总爱用狼毫蘸着雪水磨墨,说“北境的墨得有雪的骨头”,现在却混着莲池的泥水,磨出来的墨汁里带着细碎的绿,像把春天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