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自是春江秋月明(十)
狂风卷着雨丝抽打在河堤上,刘棠的玄色劲装早已被泥水浸透,唯有束发的红绸在风雨中猎猎作响。她指向岸边那根松木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那松木足有三人合抱粗,本是开春就要架在城南涧水上的,此刻却成了堵截洪流的唯一指望。 "夯住!别让浪头掀翻了!"她的吼声劈开雨幕。士兵们赤着臂膀扑上去,甲胄在泥地里磕出钝响,松木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里,混着此起彼伏的号子。巨木入河的刹那,水花轰然炸起,竟溅湿了半幅天幕。可洪水像柄钝刀,正一下下锯着河堤的缺口,浑浊的浪头卷着碎冰,眼看就要漫过护堤的夯土。
刘棠突然扯开湿透的衣襟,露出里面素色中衣。她没回头,只对身后吼了句"看好了",便直直扎进水里。秋汛的河水裹着寒意,瞬间漫过她的腰腹,她却像株扎进岩缝的劲松,脊背挺得笔直,用肩头死死抵住松木的末端。水流在她身下翻涌,卷着泥沙拍打她的膝盖,她的靴底在河底的卵石上打滑,却愣是没退后半步。
"将军!"亲兵们的惊呼被风雨撕碎。有人解了甲胄,有人脱了靴子,一个个扑通扑通跳进水里,在她身侧排成阵列。我赶到时,正看见刘棠被一个浪头掀得晃了晃,她的发簪早被冲走,湿发黏在脸上,可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亮得像淬了火的钢。
我一把扯掉官袍的玉带,锦缎被风卷着飘向远处。冰冷的河水漫到胸口时,才懂她方才是凭着何等毅力在支撑。"你怎么来了?"她看见我时,睫毛上的水珠簌簌滚落,倒像是落了泪。
"你在这里,我怎能在帐中暖着?"我抓住她的手腕,那腕骨硌得人发疼,却烫得惊人——许是她握得太紧,竟在冰水里焐出了温度。我们的手指交缠在一起,指甲都嵌进了彼此的掌心,像是要在这洪水里,攥住最后一丝胜算。
后来的记忆,是无数双紧握的手,无数道挺直的脊梁。有人脚下一滑,立刻有左右的人架住他;有人呛了水,咳得撕心裂肺,却不肯松开松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当最后一筐石料填进缺口,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接着笑声便像春芽般蔓延开,混着河水的腥气,竟有种奇异的清甜。
刘棠靠在我肩上时,我才发现她的嘴唇冻得发紫。她指着东方天际,那里晨雾正散,露出田垄的轮廓:"你看,渠埂没垮。"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藏不住雀跃。晨光漫过她沾满泥浆的脸颊,我忽然想起昨夜的梦——梦里她穿着正红的嫁衣,站在涿鹿老宅的石榴树下,花瓣落在她发间,她笑起来时,眼里有星星。可此刻她睫毛上挂着泥点,鬓角沾着草屑,却比梦里任何时候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