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苑宁 作品

第304章 一箭射没雕的一家

大年初二,京城碧空如洗,阳光和煦,正是出嫁女归宁省亲的好日子。

各衙门尚在封印休假之中,街市上比往日更加热闹,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充满了年节的喜庆与喧嚣。

在这片喧闹中,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驴车悄无声息地自京郊方向驶入城内,径直朝着东平郡王府所在的街巷行去,并未引起任何人的特别注意。

片刻之后,东平郡王府那朱漆大门、威严石狮前,便上演了一出令人瞠目的闹剧。

一名身着娇艳粉衣、头戴帷帽的女子,不顾门房阻拦,声音凄婉却清晰地高声宣称,自己便是府中那位已于年前“不幸葬身火海”的大小姐——江婉清!

今日一早郡王妃就和二小姐一同回了海津郑家;恰逢世子妃张氏回娘家,世子江挽洲陪同前往,府中只余下管事主事。

那管事虽心中骇浪滔天,面上却强自镇定,一口咬定这女子是疯癫之人,冒认官亲,府上大小姐早已亡故,命家丁将其驱离。

然而,那粉衣女子却似豁出去一般,不依不饶,哭诉着“府中秘辛”、“姨娘被害”,言辞凿凿,引得周围路过拜年走亲的百姓纷纷驻足围观。

不过片刻功夫,郡王府门前便被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之声不绝于耳。

管事眼见事态即将失控,一面急命家丁守住大门,防止那女子冲撞,一面冷汗涔涔地派人火速去海津请郡王妃回府主持大局,另一面又不得不派人前往顺天府报官,言称有疯妇闹事。

不过半个时辰,“东平郡王府大小姐诈尸还魂”这等骇人听闻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速传遍了半个京城,成了这个年初二最劲爆的坊间笑谈。

——

靠近东平郡王府的一处雅致茶楼二楼,临街的雅间被悄然包下。

萧承煊、林淡、刘冕三人凭窗而坐,看似悠闲品茗,实则将楼下的骚动与远处街巷间飞速传播的议论尽收耳中。

听着窗外不断传来的“真的诈尸了?”

“怕是有什么冤情吧?”

“啧啧,郡王府这年过的……”等等议论,萧承煊用折扇半掩着面,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眼中闪烁着看好戏的兴奋光芒。

三人落座,伙计上好茶点退下后,萧承煊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赞叹道:“林兄,你们兄弟这主意,真是一顶一的妙!兵不血刃,却比千军万马还厉害!这下可有好戏看了,我看这京城,正月里都不缺话题了!”

林淡神色平静,轻吹着茶沫,淡淡道:“萧兄过誉了。此计细节,多半是我那三弟林清补充完善的,我不过起了个头。”他并不贪功。

萧承煊浑不在意地一挥手:“嗐,你们亲兄弟俩,还分什么彼此?总之是你们林家出的好主意!”他此刻心情极佳。

就连一向面色冷硬、喜怒不形于色的刘冕刘大人,今日望着窗外那愈演愈烈的热闹,刚毅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向往的神色,感慨道:“若不是身份所限,实在不宜露面,刘某真想亲临现场,看看那东平郡王府的管事此刻是何等焦头烂额。”

这种幕后操纵舆论、看对手陷入窘境的感觉,与他平日直接抓人砍人的行事风格大不相同,竟也别有一番趣味。

萧承煊闻言,也是一副深有同憾的样子,不过旋即又得意地自我安慰道:“无妨无妨!小爷我早有准备,将我身边那个最会学舌的小厮来福派去前排盯着了!保准待会儿回来,能把这出戏给咱们讲得比天桥底下的说书先生还精彩!”

他说完,却发现林淡正用一种似笑非笑、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打量着他。

饶是萧承煊向来脸皮厚比城墙,此刻也有点招架不住。

不知为何,自打与林淡深入打交道以来,对方那洞悉世事的聪慧,总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位状元郎面前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虽然这个比喻听起来颇为诡异且不雅。

萧承煊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赶紧嘴硬地转移话题,指着楼下某个方向:“林兄,你也别光看我啊!我看你不是也把你那个叫……林伍的长随留在那边盯梢了么?”

林淡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这才悠悠说道:“我自是留人盯着局面,以备不时之需。只是……我似乎并没说什么,萧兄何必如此紧张?”

萧承煊:“……”

我为什么紧张你心里没点数吗?!你那眼神比执金卫的刑具还让人发毛!

他在心里疯狂叫嚣,面上却不敢真说出来,只得悻悻然地嘟囔道:“哼,还不是因为你们这帮读书人心眼子都黑!”

萧承煊从前不怎么和文人打交道,所以一直以为他哥的黑心肝是特例!结果后来他陆续认识了,林淡、沈景明、林清……确定了,读书人的心都黑!

他顿了顿,想起那晚在林府,看似温和腼腆的林清在一旁补充计策细节时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继续道:“……我哥常说什么‘一箭双雕’便是好计谋。我看你们兄弟俩这主意,一箭射出去,怕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家子雕都得让你们给射绝户了!”

他这话虽夸张,却也不无道理。

林淡与林清筹谋的此计,岂止是针对五皇子与高家?那些与高家交往过密、为其行方便的九城兵马司官员、收了贿赂擅开城门的守门吏、提供幽会场所的寺庙主持、乃至当初那个敷衍工作草草验尸了事的仵作……

这一连串的关联者和失职者,恐怕一个都跑不了,都要被这股骤然掀起的滔天舆论巨浪卷入其中,不死也得脱层皮。这已非一箭双雕,而是一网打尽的节奏。

茶楼雅间内,香茗氤氲,点心精致,但三人的注意力显然都不在此。

萧承煊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将折扇在掌心一敲,好奇地追问:“林兄,说真的,除夕那晚时间仓促我没来得及细想,今日这事真成了,我反而更好奇了——你到底是怎么能断定,江家那位大小姐,会轻易相信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婢女,还敢跟着跑出来?这胆子也忒大了点吧?”

一旁正拈起一块豌豆黄准备送入口中的刘冕刘大人,听到这话,动作也不由一顿,悄悄竖起了耳朵。

实不相瞒,那日听闻林淡此计关键一环竟是派个生面孔的婢女去引蛇出洞时,他内心是大为怀疑的。这在他看来,风险极高,很难成功。

然而此刻事实胜于雄辩,这计策不仅成功了,效果还出奇得好,一切尽在掌握!

这让他不由得心生佩服,甚至萌生了“学两招”的念头——若是能习得这等揣摩人心、设局布网的本事,哪怕只得皮毛,再结合他的雷霆手段,往后朝中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把坏主意打到他头上?

当然,这完全是刘大人想多了。满朝文武对这位执金卫指挥使避之唯恐不及,平日里都在祈祷他千万别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哪还有人敢去主动招惹他……

正当刘冕思绪飘远之际,却听林淡放下茶盏,语气平淡地抛出一句:“说起来,能想到此法,还是萧兄你提醒我的。”

“我?”萧承煊顿时满脸愕然,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溜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林兄玩笑了,我哪有这脑子!”他对自己有几分“斤两”还是很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