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不同意(第2页)
顾玉娟立刻挺直了背脊,下巴微扬,摆出一副施恩者和谈判者的姿态:“柳建军,昨晚电话里说的事,我劝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别犯轴!答应下来,对你,对我,对大家都好!”她刻意加重了“大家”二字,试图用模糊的集体利益来施加压力。
柳建军瞬间明白了她的来意,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斩钉截铁道:“不用考虑!我说得很清楚了!门都没有!你们走吧!”他大手一挥,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柳茹菲放下茶杯,清澈的目光看向父亲,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爸,到底什么事?”她敏锐地察觉到父亲强压的怒火和顾玉娟来者不善的气息。
柳建军重重叹了口气,胸膛起伏着,声音里压抑着翻滚的怒意:“是王天成!那个仗着巴结上了集团大老板、小人得志的东西!现在要搞什么火锅连锁,到处抢地盘,把主意打到我这小店头上了!”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刀子般剜向顾玉娟,“昨天晚上,这个女人就打电话来当说客,被我一口回绝!没想到今天还有脸追上门来!” 旧恨新仇,在这一刻被点燃。
顾玉娟立刻接口,语速飞快,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和不容置疑的优越感:“柳建军!你说话别那么难听!我们租你的店是看得起你,是为你好!你摸着良心想想,你这巴掌大的小店,一年到头烟熏火燎,起早贪黑,能挣几个辛苦钱?撑死了也就糊口!现在,我们一年给你二十五万!整整二十五万!你躺着什么都不干就能拿到手!这跟天上掉金砖有什么区别?你这破店,累死累活一年能净赚二十五万吗?!”她刻意将小店贬得一文不值,试图用巨大的金钱落差摧毁柳建军的坚持。
柳建军额头青筋暴起,像几条愤怒的蚯蚓在皮肤下跳动。他猛地一掌拍在桌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杯碟哐当作响:“有没有二十五万,关你屁事!老子就乐意干!就乐意闻这油烟味儿!就乐意守着这摊子!你管得着吗?!我再跟你说最后一次:这店,是我柳建军的命!我就是让它烂在手里,化成灰,也绝不会租给王天成那个畜生!让他死了这条心!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 最后几个字,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积压了半生的屈辱、愤懑和不容践踏的尊严,轰然炸响在小小的包间里。
顾玉娟被这雷霆般的怒吼震得脸色由铁青转为惨白,再由惨白涨成猪肝般的紫红。她强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腔的羞怒,深吸一口气,如同赌徒亮出最后的底牌,猛地提高了价码:“好!好!柳建军,算你狠!嫌钱少是吧?我们加!加到三十五万!一年三十五万!”她身体前倾,眼睛死死盯着柳建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告诉你,这个价码,你把这破店挂出去十年,也租不到!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可想清楚了!”
包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三十五万!这个数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心上。连一直冷眼旁观的柳茹菲,心脏也猛地一缩,下意识地看向父亲。这个数字,对于一个辛劳的小餐馆老板而言,诱惑力是毁灭性的。它代表着安逸,代表着不用再在油烟里打滚,代表着某种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柳茹菲的心,确实动了一下——谁愿意看着父亲年复一年地操劳?这钱,能让他歇歇……
柳建军沉默了。他布满老茧、沾着油污的手指紧紧攥着围裙粗糙的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变得惨白。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过往的种种——顾玉娟的背叛、王天成的羞辱、独自拉扯女儿的艰辛、无数个在灶台前挥汗如雨的日夜……如同汹涌的潮水,猛烈地冲击着他记忆的堤坝。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屈辱、心酸、不甘,在这一刻被“三十五万”这个数字和顾玉娟那张写满算计、自以为掌控一切的脸,彻底点燃了。
他缓缓地、异常艰难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愤怒的火焰,而是淬炼过的、冰冷而坚硬的钢铁。他挺直了那副被生活压得微微佝偻的脊梁,仿佛要将这半辈子承受的重量全部卸下。眼神里最后一丝因为巨大金额而产生的犹豫和挣扎,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只剩下磐石般的、近乎悲壮的坚定。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像重锤,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砸在每个人心上,尤其是顾玉娟的脸上:
“顾玉娟,”他直呼其名,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我也明确告诉你:不管你们出多少钱——五十万,一百万,哪怕一千万!只要是他王天成要租,门儿——都——没——有!” 他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这店,”他环视着这间简陋却承载了他全部心血和尊严的小小空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意味,“是我的命根子!是我柳建军能挺直了腰杆、活得像个人的证明!带着你那沾着王天成铜臭味的钱,给我——滚——!”
那个“滚”字,如同平地惊雷,带着积压了半生的血泪和尊严,在狭小的包间里轰然炸响,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顾玉娟如同被这惊雷劈中,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尖锐刺耳的悲鸣。她指着柳建军,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离水的鱼,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羞辱、挫败、以及被彻底蔑视的狂怒,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窒息。她猛地转向柳茹菲,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失控而扭曲尖利,带着最后的、试图离间的疯狂:
“茹菲!你睁大眼睛看看!看看你爸!有钱不知道赚,为了一点可怜的面子,就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他蠢!他顽固!他不为自己考虑,你总得为他想想吧?!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他这把年纪了,还每天在这里烟熏火燎,累死累活?啊?!这三十五万,够他舒舒服服养老了!你说话啊!”
柳茹菲的心,在父亲那声悲壮的“滚”字中,早已被狠狠揪紧。顾玉娟的嘶吼像针一样扎着她。是的,她心疼父亲。三十五万的租金,是实实在在的巨款,抵得上甚至可能超过父亲一年的辛苦所得。有了这笔钱,父亲确实可以卸下重担,安享清福。这个诱惑,对她这个女儿而言,同样巨大。
然而,当她抬起眼,看到父亲那张布满风霜、此刻却写满不容侵犯的尊严的脸;当她感受到父亲话语里那份用生命捍卫的执念;当她想起母亲顾玉娟过往的嘴脸和王天成那令人作呕的嘴脸……所有的犹豫和动摇,瞬间被更汹涌的情感淹没。
她看到了父亲眼中那份超越金钱的骄傲——那是用血汗和脊梁撑起来的,不容玷污的骄傲。她也彻底看透了母亲所谓的“好意”,不过是包裹着剧毒的蜜糖,是又一次对父亲尊严的践踏,是王天成贪婪的爪牙。
柳茹菲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顾玉娟近乎疯狂的眼神,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悲哀和前所未有的坚定。她没有看父亲,因为此刻任何对视都可能动摇彼此,但她的话,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是对父亲最有力的支持,也是对母亲最彻底的宣判:
“妈,”她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我爸要的,从来就不是你施舍的钱,更不是王天成沾着脏污的钱。”她顿了顿,目光如炬,直刺顾玉娟的灵魂深处,“他要的,是你们当年联手夺走、现在又想用钱买走的——做人的尊严。这店,是他的战场,也是他的勋章。”
她的视线终于转向柳建军,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心疼,以及不容置疑的支持:
“所以,我尊重我爸的选择。他选什么,我都支持他。因为这世上,有些东西,比钱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