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图穷匕见(第2页)
李元芳看得分明，肝胆俱裂！他此刻扑倒在地，旧
力己尽，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起身救援！一股比死亡更深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大人——！！！” 他发出绝望的嘶吼，目眦欲裂！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生死刹那！
“轰——！！！”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恐怖巨响，在众人脚下轰然爆发！这声音超越了听觉的极限，如同亿万雷霆在密闭的空间里同时炸开！整个清晏别苑所在的山坡，如同一个被点燃的巨大火药桶，猛地向上拱起，然后…彻底崩碎！
毁灭性的冲击波，混合着刺目的火光、浓烟、泥土、碎石、断裂的梁木…如同灭世的狂潮，以无可阻挡之势，从静室的地板下、墙壁后、乃至头顶的穹窿，狂暴地喷涌而出！吞噬一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凝固。
李元芳只看到那死士头领脸上青铜傩面瞬间被映得一片惨白，他眼中似乎也闪过一丝惊愕，随即那瘦小的身影便被狂暴喷发的火光和无数激射的碎石木屑彻底吞没，消失不见！
他自己也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掀飞！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整个世界瞬间被刺目的白光、震耳欲聋的巨响、灼热的气浪和窒息般的尘土彻底淹没！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撕扯进无边的黑暗与混沌！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野似乎捕捉到，那扇他们拼死想要撞开的静室雕花木门，在狂暴的冲击波下，如同纸片般被撕得粉碎！门外，似乎有憧憧人影在火光与烟尘中晃动，传来模糊而惊恐的呼喊…是幻觉吗？
紧接着，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永恒。
李元芳的意识在一片冰冷、剧痛和沉重的窒息感中艰难地挣扎。耳朵里嗡嗡作响，如同千万只蜜蜂在轰鸣，完全听不到其他声音。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浓重的土腥味和硝烟、焦糊、还有那“赤炼修罗瘴”残留的刺鼻腥甜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
他尝试动弹，身体却仿佛被无数沉重的巨石死死压住，动弹不得。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左臂的伤口和后背被冲击波撞击的地方，更是如同被烈火灼烧。冰冷的湿意从身下传来，是泥水还是…血？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喉咙里溢出，微弱得如同蚊蚋。
“元芳！元芳！是你吗？” 一个嘶哑、焦急、却又带着巨大惊喜的声音，仿佛隔着厚厚的棉布传来，模糊地钻进他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是大人！狄仁杰的声音！
这声音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瞬间刺穿了李元芳混沌的意识！他猛地一激灵，求生意志爆发，奋力挣扎着想要回应：“大…大人…我…咳咳…” 刚开口，浓重的烟尘便呛入气管，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带出腥甜的血沫。
“别动！元芳！别用力！” 狄仁杰的声音近了一些，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心痛，“你伤得很重！曾泰！快！这边！元芳在这里！”
一阵窸窸窣窣的挖掘声和沉重的喘息声传来。压在身上的沉重感似乎松动了一些。李元芳艰难地转动眼珠，试图在黑暗中看清什么。
几缕微弱的光线，透过堆积物的缝隙艰难地透射进来，混合着弥漫的烟尘，形成一道道光柱。借着这微弱的光，李元芳模糊地看到一张布满烟尘、须发散乱、官袍破碎不堪的脸庞。是狄仁杰！他脸上有几道被碎石划破的血痕，嘴角也带着血迹，显然也受了冲击，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正焦急万分地凝视着自己，里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切的担忧。
“大人…您…您没事…” 李元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心中巨石落地。
“老夫无碍！只是些皮肉擦碰！曾泰也无大碍！” 狄仁杰语速极快，一边回答，一边和气喘吁吁赶过来的曾泰奋力搬开压住李元芳身体的一块断裂的沉重梁木，“万幸！万幸啊！若非这半截倾倒的石柱替你挡了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狄仁杰指着旁边一根斜插在废墟中、布满裂纹的巨大石柱，心有余悸。
梁木被移开，李元芳顿觉身上一轻，但剧痛也随之更加清晰地传来，尤其是左臂，鲜血己浸透了半身衣甲。他咬牙想要支撑着坐起。
“别动！” 狄仁杰急忙按住他，动作却异常轻柔。他迅速撕下自己官袍仅存还算干净的内衬布条，小心地避开李元芳左臂那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上方，用布条紧紧扎住，暂时止血。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青玉小瓶，倒出两粒清香扑鼻的碧绿丹丸，“快服下！护住心脉，压制毒性！”
李元芳依言吞下丹药，一股清凉的气息顺喉而下，稍稍压制了体内翻腾的气血和那股灼烧般的毒气。他喘息着，目光越过狄仁杰的肩膀，看向西周。
眼前所见，让他这久经沙场的虎将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哪里还有什么清幽雅致的“清晏别苑”？哪里还有什么雕梁画栋的静室？
目光所及，唯有一片末日般的废墟！
巨大的爆炸和崩塌，几乎将整个别苑的核心区域夷为平地！残垣断壁如同巨兽的獠牙，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断裂的梁柱横七竖八地插在瓦砾堆中，焦黑扭曲。破碎的砖石、瓦片、家具残骸、撕裂的丝绸帷幔…混合着湿润的泥土，堆积成一座座触目惊心的小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硝烟味、焦糊味、血腥味以及那令人作呕的“赤炼修罗瘴”残留的气息。
滚滚黑烟如同巨大的魔爪，从废墟深处升腾而起，遮蔽了原本的天空。更远处，被爆炸引燃的树木和残余建筑仍在噼啪燃烧，跳动的火苗舔舐着黑暗，映照着这片人间地狱。
废墟之上，人影晃动。是狄春带着大队的千牛卫和洛阳府的差役！他们显然是在爆炸发生后第一时间赶到，此刻正冒着浓烟和随时可能二次坍塌的危险，奋力挖掘搜救，呼喝声、挖掘声、伤者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大人！狄大人！李将军！曾大人！” 狄春灰头土脸，脸上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正指挥着几名卫士奋力搬开一块巨石，看到狄仁杰三人，尤其是看到李元芳还活着，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你们还活着！卑职…卑职听到爆炸声就带人拼命冲过来，可…可这…”
“狄春，辛苦了。” 狄仁杰声音沙哑，透着浓浓的疲惫，但眼神己然恢复了惯有的锐利与沉静，“速派人手，仔细搜索废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特别是萧承砚！还有那些死士的踪迹！另外，立刻封锁整个别苑及周围山林！任何人不得进出！调集所有能调集的人手，灭火！清理现场！救治伤员！”
“是！卑职遵命！” 狄春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大声吆喝着分派任务。千牛卫和差役们动作更加迅速起来。
曾泰在一旁剧烈咳嗽，用湿布捂着口鼻，心有余悸地看着这片炼狱景象，声音发颤：“恩师…这…这萧承砚，当真…当真狠毒至此！竟…竟埋下如此巨量的火药！他…他这是要拉着所有人陪葬啊！”
狄仁杰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不顾身上的伤痛和狼狈，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一寸寸扫过这片巨大的、尚在冒着青烟与火苗的毁灭之地。断壁残垣如同沉默的墓碑，焦黑的木料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一些被挖掘出的卫士和仆役的尸体，覆盖着白布，无声地陈列在一旁。他的眼神越来越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玉石俱焚…好一个玉石俱焚。” 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废墟的寒意，“这不仅仅是毁灭证据，更是要彻底斩断一切线索！萧承砚…他背后的人，所图之大，所谋之深，远超我们之前的预想！这别苑之下埋藏的，不仅仅是万斤火药，更是一个足以颠覆朝野的巨大秘密！”
他蹲下身，不顾肮脏，用两根手指小心地捻起一小撮废墟边缘的泥土。泥土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暗红色，混杂着一些细碎的、难以辨认的黑色颗粒和白色粉末，散发出刺鼻的混合气味。
“硝石、硫磺、木炭…还有…” 狄仁杰凑近仔细嗅了嗅，眉头紧锁，“…砒霜？不，更复杂…是那‘赤炼修罗瘴’的残留物！如此大量的违禁之物，尤其是这炼制歹毒的‘赤炼修罗瘴’所需的剧毒原料，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囤积，更非萧承砚一介致仕官员所能轻易弄到！其来源…其背后的网络…深不可测！”
李元芳在曾泰的搀扶下，也挣扎着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他强忍着剧痛，目光也扫视着废墟：“大人，那些死士…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绝非寻常家奴护院。尤其是那个头领…身法诡异，出手狠辣…在最后关头…” 他回想起那支射向狄仁杰的冷箭和对方在火光中消失的身影，心头寒意更甚，“他…似乎并未被爆炸彻底吞噬！”
狄仁杰眼神陡然一凝：“你确定？”
“卑职…不敢完全确定。” 李元芳喘息着，回忆着那电光火石的一幕，“爆炸瞬间，他被火光和碎石淹没…但…那种感觉，他像是早有准备…或者说，对毁灭的降临并不意外…” 他想起对方眼中最后那一闪而过的惊愕，似乎并非针对爆炸本身，而是针对爆炸的时机或威力？
就在这时，狄春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惊疑和凝重：“大人！有发现！”
几人立刻看去。
只见几名千牛卫正小心翼翼地从一堆相对完整的断墙残骸下，抬出一具尸体。
正是萧承砚！
他的尸体被抬出时，姿态扭曲而怪异，显然是被崩塌的巨石和梁木砸中。曾经威严的官袍早己破烂不堪，沾满了泥土、烟灰和暗红的血迹。脸上沾满污秽，双目圆睁，瞳孔扩散，凝固着死前的惊骇、痛苦，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凝固在嘴角的…诡异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尤其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圆睁的眼睛，似乎并非完全看着天空，而是微微斜视，死死盯着废墟的某个方向。
“大人，是在靠近后山石壁的废墟下发现的。” 狄春指着发现尸体的位置，“他被一根横梁和几块大石砸中，当场毙命。身上…并无明显外伤，应是内腑碎裂而亡。”
狄仁杰在李元芳和曾泰的搀
扶下，缓缓走近。他目光如炬，仔细审视着萧承砚的尸体，尤其是那张凝固着复杂表情的脸和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最后…在看什么？” 曾泰顺着萧承砚的目光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更加狼藉、堆积着更多焦黑木料和巨石的区域，那是靠近别苑后山岩壁的位置。
狄仁杰没有回答。他蹲下身，不顾尸体的污秽，伸出两指，轻轻按在萧承砚僵硬的脖颈一侧，仔细探查。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萧承砚那只一首紧握成拳、藏在破烂袖袍下的右手上。
“把他的右手打开。” 狄仁杰沉声道。
一名卫士上前，小心地掰开萧承砚僵硬的手指。
掌心之中，赫然紧握着一小片东西！
那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令牌信物。
那是一小块被烧焦、边缘卷曲的…皮革？或者说是某种经过特殊硝制、异常坚韧的皮子碎片。碎片不大，只有指甲盖大小，呈暗黄色，一面焦黑，另一面却似乎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着…某种极其微小、难以辨认的…图案的边角？
狄仁杰用一方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将这枚焦黑的皮子碎片拈起，凑到眼前，借着狄春举起的火把光芒，凝神细看。火光跳跃，映照着他布满皱纹却异常专注的脸庞。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先是掠过一丝疑惑，随即是更深的震惊与凝重！
那微小的墨线勾勒，虽然残缺不全，但那种独特的、带着某种古老宗教意味的繁复纹路…他似乎在某个极其隐秘、极其古老的卷宗中，惊鸿一瞥地见过！
“这是…” 狄仁杰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萧承砚尸体目光所凝视的方向——那片靠近后山岩壁、堆积着巨大焦黑木料的废墟！
“挖！” 狄仁杰猛地站起身，指向那片区域，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集中人手！给我挖开那里！仔细地挖！每一寸泥土，每一块石头，都要翻看！”
狄春和卫士们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狄仁杰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不敢怠慢，立刻招呼人手，拿起铁锹撬棍，冲向那片区域，奋力挖掘起来。
沉重的梁木被移开，焦黑的瓦砾被铲走，泥土被翻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只剩下挖掘工具的碰撞声和粗重的喘息。
突然！
“铿！” 一声金属撞击硬物的脆响！
“大人！有东西！” 一名挖掘的卫士惊叫起来，“是…是铁门！嵌在石壁上的铁门！”
众人精神一振！狄仁杰、李元芳、曾泰立刻上前。只见随着表层的废墟被清理开，一面巨大的、厚重的、通体黝黑、不知何种金属铸造的方形门板，赫然显露出来！门板深深地嵌入后山的岩壁之中，严丝合缝，若非爆炸和崩塌震开了部分覆盖物，极难发现。门板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中央位置，一个拳头大小的、奇特的、如同九宫八卦又似异兽盘踞的复杂机括锁孔！此刻，这扇厚重的铁门紧闭着，门板边缘有些许扭曲变形，显然是受到了爆炸冲击波的波及，但整体结构依旧完好。
“密道！” 曾泰失声叫道，这就是那些死士出现的地方？还是…另有出路？”
狄仁杰的目光，却死死盯在那扇厚重铁门下方，靠近门槛缝隙的地面上。
那里，在厚厚的烟灰和泥土覆盖下，隐约露出了一小片…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血迹呈滴落状，一路延伸，消失在铁门下方那极其细微的缝隙之中！血迹旁边，还有半个非常模糊、但依稀可辨的…沾着泥污的脚印轮廓！那脚印不大，与之前死士头领瘦小的身形似乎吻合！
“他进去了！” 李元芳瞳孔骤缩，强撑着伤体，握紧了腰刀，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那个头领！在爆炸前…或者爆炸的混乱瞬间…从这道门…逃入了密道！”
狄仁杰缓缓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蘸了一点那暗红粘稠的血迹，捻了捻。血尚未完全凝固，带着温度。
他抬起头，目光从血迹、脚印，缓缓移到手中那枚焦黑的、带着神秘纹路的皮子碎片，再看向萧承砚那具被抬到一旁、依旧圆睁双眼、嘴角凝固着诡异弧度的尸体。
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这片刚刚经历毁灭的废墟。
只有远处残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风穿过断壁残垣发出的呜咽。
狄仁杰缓缓站起身，手中的皮子碎片被他紧紧攥住，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望向那扇深嵌在冰冷岩壁中、紧闭如墓门的厚重铁闸，目光穿透了眼前的黑暗，仿佛看到了幽深曲折、通往无尽深渊的密道。
那密道深处，是逃脱的毒蛇，是未解的谜题，更是…足以倾覆天下的风暴之眼！
“图虽穷…” 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匕，方才现。”
他身后，燃烧的废墟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如同亘古矗立的石碑，沉默地烙印在这片刚刚冷却的焦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