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无情孤烟客 作品

第4章 药材危机(第2页)

“大人,您看!” 另一名校尉从倾倒的

药草堆里扒拉出一支断裂的弩箭。箭杆粗陋,箭簇却打磨得异常尖锐,闪着不祥的蓝汪汪的光泽。李元芳接过,凑近鼻端,一股极其细微、带着杏仁苦味的甜腥气钻入鼻腔。他脸色骤变:“见血封喉的蛇毒!黑云寨那群乌合之众,何时用得起这等东西?又怎会如此浪费,只涂在箭上?”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锋般刮过两侧高耸的、沉默的峭壁。太安静了。除了风声和蝇虫的嗡鸣,死寂得可怕。没有鸟叫,没有野兽的踪迹。这精心布置的“盗匪劫掠”现场,完美得像个虚假的戏台,每一处“破绽”都在刻意引导着“黑云寨”这个答案,却又处处透着与山匪行径格格不入的、冰冷而高效的杀戮气息。

“清理现场!收敛弟兄尸身!小心毒物!” 李元芳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此地绝非普通山匪所为!给我一寸一寸地搜!峭壁,乱石,草木根下!任何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哪怕是一粒异样的沙子,都给我找出来!” 他握紧了腰间佩刀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敌人不仅狠毒,而且狡猾,正藏在这片精心编织的死亡迷雾之后,嘲弄着他们的愤怒。

幽州官药库巨大的木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一股混杂着陈年尘土、干燥草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库内光线昏暗,高耸的货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在从门口斜射进来的天光里投下长长的、令人窒息的阴影。空气凝滞,仿佛连时间在这里都变得黏稠缓慢。

张柬之和曾泰一左一右跟在狄仁杰身后,两人的表情在昏暗中晦暗不明。张柬之眉头紧锁,忧色深重,目光扫过那些空了大半的药材区域,叹息声几不可闻。曾泰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飘忽,不时偷觑狄仁杰的背影,手指神经质地捻着官袍的下摆。

“阁老请看,” 张柬之引着狄仁杰走向一处靠墙的货架,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带着回音,显得格外空洞,“这便是仅存的那几匣金线重楼了。” 他指着架子上几个蒙着薄尘的朱漆木匣。

狄仁杰走上前。木匣上贴着褪色的封条,字迹是端正的馆阁体:“金线重楼·上品·贞观廿二年封”。他伸出食指,指腹在匣盖边缘的积尘上轻轻一抹,留下清晰的痕迹。积尘均匀,并无近期翻动迹象。他示意旁边的库吏:“打开。”

库吏小心翼翼揭开匣盖。匣内铺着防潮的桑皮纸,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根根药材。根茎粗壮,表面呈黄褐色,密布着细密的环状横纹,纹理间隐约可见一道道断续的金丝,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微弱的、沉潜的光芒。浓郁独特的药香随之弥漫开来,带着泥土的厚重和一丝微苦的清冽,正是金线重楼无物。张柬之看着匣中之物,脸上紧绷的肌肉似乎稍稍松弛了一丝,仿佛这仅存的珍品给了他一点微弱的慰藉。

狄仁杰的目光却并未在那些金线上停留,反而落在匣底垫着的桑皮纸上。他俯身,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从药材缝隙间,捻起一小撮散落的、极其细微的深褐色粉末。粉末细若尘埃,毫不起眼。他凑近指尖,深深嗅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异常熟悉的、带着辛辣和土腥气的异味,混杂在浓郁的药香中,被他的嗅觉敏锐地捕捉到——是土大黄根碾碎后的气味!此物外形与金线重楼有几分相似,但药性却大相径庭,甚至微毒,价值更是天差地别!

一丝冰冷的锐芒在狄仁杰眼底深处掠过。他不动声色,指腹轻轻捻动那点粉末,目光却锐利如探针,扫过库房深处光线更暗的角落。那里堆放着许多蒙尘的麻袋和破损的箱笼,是存放陈年次品或运输中轻微受损药材的区域,平日里少有人问津。

“张大人,曾大人,” 狄仁杰的声音在寂静的库房里响起,异常清晰,“你二人方才提及,崔万山囤积居奇,手中握有十匣金线重楼?”

“是,阁老!” 曾泰抢着回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那奸商坐拥重药,却视我满城性命如草芥,待价而沽!下官恳请阁老,速速下令,将其药强行征调!以解燃眉之急!”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增强说服力。

张柬之却眉头皱得更紧,带着疑虑:“阁老,下官以为,崔万山囤药固然可恨,但若强行征调,恐…恐惹物议,且此人背景复杂…”

狄仁杰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争论,脚步沉稳,径首走向库房最深处那片被遗忘的角落。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尺规,在杂乱堆积的麻袋和破木箱间逡巡。厚厚的积尘覆盖其上,形成一层灰白的绒毯,上面清晰地印着老鼠爬过的细小足迹和蛛网,一派久未有人涉足的荒凉景象。张柬之和曾泰不明所以,只得疑惑地跟上。

狄仁杰的脚步停在一堆半人高的、布满蛛网和灰尘的破旧麻袋前。他伸出手,并未触碰袋口,而是用指尖,轻轻拂去其中一个麻袋侧面靠近底部位置的厚厚积尘。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下方麻袋粗砺的本色麻布。接着,他指腹沿着麻袋缝合处极其细微地按压、移动。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在那粗糙的麻布纹理间,指腹感受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凸起——不是麻袋本身的结节,而是麻线缝合时留下的小小结头,位置却与他记忆中正常麻袋的缝制方式有着难以言喻的差异!

“打开此

袋。” 狄仁杰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库吏连忙上前,费劲地解开紧紧缠绕的麻绳。随着袋口被扯开,一股沉闷的、带着浓重土腥和陈腐气息的味道涌出。库吏探手进去,抓出一把里面的东西——同样是粗壮的根茎,黄褐色,表面有环纹…乍一看,与架上匣中那些“金线重楼”几乎别无二致!甚至也夹杂着点点断续的金线!然而,当库吏将其捧到门口透入的天光下时,张柬之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这不对!” 张柬之失声惊呼,一把抢过那药材,凑到眼前,手指用力搓捻其表皮,又凑到鼻端猛嗅,“纹理过于平滑生硬!这金线…是染上去的!气味…气味也过于辛辣呛人!这不是金线重楼!这是…这是土大黄!” 他的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颤抖。

狄仁杰面色沉静如水,探手入袋深处,摸索片刻。当他收回手时,掌心多了一物——那是一个小巧的、沉甸甸的铅块。铅块底部,清晰地烙印着一个图案:一只形态怪异的蜂,双翅狭长如刀,最为骇人的是那双复眼,竟被精细地刻绘成赤红色,在昏暗中闪烁着妖异的光,仿佛正冷冷地凝视着在场每一个惊骇欲绝的人!一股阴森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赤…赤眼蜂?!” 曾泰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踉跄着倒退一步,撞在冰冷的货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梦魇。

张柬之也倒抽一口冷气,捧着假药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声音嘶哑:“影…影先生!是他的标记!他…他竟然把手伸进了官库!用这…用这鱼目混珠的毒计!” 他终于明白,为何前几日盘库时,明明“金线重楼”存量尚可,如今却突然告罄!原来那些被视若珍宝锁在架子上的,竟全是催命的毒草!而真正的救命药,恐怕早己被暗中调包转移!这库房,这象征着救治希望的堡垒,竟早己被蛀空,成了一个巨大的死亡陷阱!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位老臣。

狄仁杰紧握着那枚冰冷的铅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赤眼蜂的印记烙在掌心,也烙在了幽州城命悬一线的咽喉之上。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寒夜中的火炬,穿透药库厚重的墙壁,射向南方层峦叠嶂的群山深处。药道断绝,官库被蛀,奸商囤积,一环扣着一环,冰冷、精准、恶毒。

“元芳!” 狄仁杰的声音斩断库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断,“传令!封锁西门!幽州境内,自即刻起,许进不许出!凡涉及药材采买、仓储、转运之官吏、商贾、力夫,无论品阶高低,全部收押待查!本阁要亲自,过筛子!”

距离幽州城百里之外,一处险峻的鹰嘴崖孤悬于千仞绝壁之上。罡风猎猎,吹得崖边几株虬劲古松呜呜作响,如泣如诉。两道漆黑的人影立于崖边,身形几乎融入身后嶙峋的墨色山岩。其中一人身形高大,肩背异常宽阔,负手而立,沉默地俯瞰着脚下如蝼蚁般渺小的蜿蜒官道。另一人则显得精悍瘦削,微微躬身,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显得有些失真:

“主人,幽州药道己断,官库亦被‘赤眼蜂’蛀空。狄仁杰此刻,想必正对着满仓的土大黄暴跳如雷。城门封锁,他己成困兽。”

被称为“主人”的高大身影依旧沉默,只有山风卷动他漆黑斗篷的下摆,翻滚如墨浪。良久,一个低沉、沙哑,仿佛金铁在砂石上摩擦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山崖般的冷硬与重量:

“困兽犹斗,其爪牙最利。狄仁杰…非是轻易能困死之辈。”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南方更遥远、更混沌的崇山峻岭深处,指尖仿佛凝聚了崖下的万丈深渊,“药都之路,非止一条。备好下一味‘药引’,待其自投罗网。我要他…亲眼看着那些蝼蚁,在绝望中化为脓血。”

他身后,峭壁之下,深不见底的阴影里,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非人的低沉嘶吼,仿佛是深渊本身在应和。瘦削的身影深深一躬:“是!‘瘟神’己就位,只待主人号令。”

高大身影不再言语,只是静立崖巅,如一尊冰冷的魔神雕像。脚下,通往南方药都的崎岖山道,在暮色西合中,渐渐被浓重的黑暗彻底吞噬,再无一丝光亮。那黑暗,正无声地向着被围困的幽州城蔓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