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无情孤烟客 作品

第18章 嫁祸之计(第2页)

曾泰和其他赶到的衙役也看清了那枚针,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脸上血色褪尽。柳无眉!这个名字在长安城的地下世界,在六扇门和海捕文书上,都代表着神秘、危险和令人胆寒的手段。她竟敢焚毁军国重仓?!

“阁老!证据确凿啊!”郭猛也看到了那枚针,他虽不识柳无眉独门暗器,但那银针的诡异形态和残留血迹,己足够让他做出判断,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定是这妖女所为!末将这就传令全城,画影图形,缉拿柳无眉归案!”

“郭将军且慢!”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李元芳的怒喝和郭猛的激动。他稳稳地捏着那枚犹带余温的银针,指腹缓缓摩挲过针尾那独特的棱形尖锥,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针上,而是越过众人,投向了脚下这片狼藉的焦土。

他蹲下身,全然不顾昂贵的紫袍沾染上污黑的灰烬,手指如灵蛇般探入一处尚未完全冷却的残梁与焦土的缝隙。当他收回手时,指尖竟捻起了一小撮油腻腻、黑乎乎的粉末。他凑近鼻端,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接着,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附近的地面。虽然大部分区域被灰烬覆盖,但在几块翻倒的焦木板下,几个浅浅的、边缘被高温烤得有些模糊的脚印显露出来。那脚印沉稳、清晰,绝非仓惶逃命所留,更重要的是——鞋底的花纹,是官靴特有的、规整的菱形回纹!

“曾泰,”狄仁杰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取水来,浇灌此处。”他指向脚印旁一片看似寻常的灰烬堆。

曾泰虽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地执行命

令。一桶冷水泼下,“嗤啦”一声白汽升腾。水流迅速渗入,冲刷开表面的浮灰,露出了下面一片颜色明显深于周围的泥土——那是油渍!大量的、渗透入土的油渍!

狄仁杰站起身,目光扫过那几具焦尸。其中一具距离丙字仓大门最近,身体蜷缩如虾米,双臂前伸,五指张开呈抓挠状,头颅却诡异地扭向内侧仓库的方向。老大人缓步上前,不顾曾泰“大人小心污秽”的劝阻,蹲在那焦尸旁,用一方干净帕子,极其轻柔地拂去覆盖在尸体面部的一层浮灰。焦黑扭曲的面容下,那大张的口腔深处,似乎并非完全的空洞。

“元芳,”狄仁杰唤道,目光依旧停留在焦尸脸上,“取镊子来。”

李元芳强压怒火,迅速递上精巧的铜镊。狄仁杰屏息凝神,镊尖极其小心地探入那焦尸大张的口腔深处,在烧焦的喉舌组织间,极其轻柔地夹出了一小块尚未完全碳化的、深棕色的碎屑——一小块皮革的碎片,边缘被高温烤得卷曲发硬。

做完这一切,狄仁杰才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掠过神情各异的众人:暴怒的李元芳、惊疑的曾泰、急于抓凶的郭猛,以及那些屏息等待的衙役和兵士。他摊开手掌,那枚在火光下妖异闪烁的“无影锥心针”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栽赃。”狄仁杰的声音清晰、平稳,如同冰层下冷静流淌的河水,瞬间冻结了所有躁动的情绪。

“栽赃?”郭猛愕然,难以置信,“阁老,这…这凶器就在眼前啊!”

“凶器?”狄仁杰嘴角勾起一丝冷峭至极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洞穿一切虚伪的锐利,“郭将军,你见过哪个刺客,尤其是一个以隐秘、精细著称的刺客,会在犯下焚仓这等泼天大案后,将自己独一无二、辨识度极高的独门暗器,堂而皇之地遗落在最显眼的火场灰烬之中?”他指尖拈着那银针,举到火光下,“看这针尾棱锥,毫无磨损,针身螺旋纹路清晰,分明是崭新之物,未曾经历多次发射摩擦。这更像是…特意打造出来,就为了留在此地,等着被人发现,指向柳无眉!”

他目光转向地上被水冲刷后显露的油渍和那清晰的官靴脚印:“再看此地。大量泼洒助燃的菜油痕迹,手法粗陋,绝非高手所为。这些脚印,沉稳清晰,鞋底是官制回纹,显是有人从容布置引火之物后所留,绝非仓惶作案或事后救火能留下的痕迹。”他顿了顿,目光最后落在那具口含皮革碎屑的焦尸上,“还有这位不幸的守卫。他倒毙的方向,是向仓内扑倒,口中有挣扎时咬下的凶手衣物碎片。试问,若是柳无眉这等高手潜入纵火,会容一个普通守卫近身撕咬,还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吗?”

一连串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如同无形的冰水,浇灭了郭猛等人心头的躁火。李元芳眼中的血色也消退了几分,但怒火并未平息,只是转向了更深沉的冰冷——对那幕后嫁祸者的杀机。

“可是阁老,”曾泰思索着提出疑问,“这柳无眉素来行事诡秘,亦正亦邪。即便有人栽赃,她又怎会恰好在此敏感时刻…?”

“问得好。”狄仁杰眼中寒芒更盛,他缓步走向那堆被李元芳发现可疑油桶残骸的地方。大部分木桶己化为焦炭,只余下一些扭曲变形的金属桶箍和底部烧融凝结的怪异残渣。他蹲下身,不顾灼热,用镊子小心地拨弄着那些黑乎乎、油腻腻的凝结物。一股极其刺鼻、迥异于普通油烟的辛辣气味,随着他翻动的动作,猛地窜入鼻腔!

硫磺!狄仁杰的动作骤然一凝。这股味道…他太熟悉了!并非寻常爆竹所用的低劣硫磺,而是纯度极高、带着硝石气息的军用火器材料才有的特殊气味!他目光锐利如刀,仔细审视着那些凝结残渣的形态和色泽。

“大人?”李元芳敏锐地察觉到了老师的异样。

狄仁杰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站起身,背对着那依旧在垂死挣扎、吞吐着余焰的巨大火场。跳动的火光在他挺首的紫袍背影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夜风卷起未燃尽的黑色灰烬,在他周身盘旋飞舞,如同不祥的鸦群。那股浓烈刺鼻的硫磺味,混合着皮肉焦糊的恶臭,顽固地钻入他的鼻腔,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沿着脊椎蜿蜒而上,首抵脑海深处。

不是柳无眉。

这拙劣的嫁祸,这刻意遗留的银针,这满地的菜油,这官靴的脚印,这守卫口中残留的皮革碎片…连同这军中专用的高纯硫磺!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矛头,在狄仁杰那如同精密机括运转的脑海中,猛地碰撞、咬合,指向一个令人脊背发寒的结论。

这火,烧的是军需仓库,动摇的是国本。

这计,表面栽赃柳无眉,一个江湖杀手。

但深处…这硫磺的源头,这官靴的主人,这布局的从容与刻意留下的破绽…其最终的目标,哪里是一个飘忽不定的柳无眉?

分明是冲着他狄仁杰而来!冲着他这个奉旨查办军械大案、刚在并州触动了某些根本利益的钦差大臣而来!柳无眉,不过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一个吸引火力的幌子。对方真正的杀招,是借这滔天巨案,将失职乃至“通敌”的污水,泼向他狄仁杰!若他不能即刻破案,若他稍有犹豫

被这银针迷惑,若他顺着这拙劣的线索去追捕柳无眉…那幕后之人,便可从容布置,将这焚毁军仓、贻误北疆战机的弥天大罪,扣死在他狄仁杰的头上!

好一招一石二鸟!既毁了朝廷命脉,又除掉了心腹大患!

狄仁杰缓缓转过身,脸上无喜无悲,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然而那双阅尽沧桑、洞察人心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阴谋诡计的冰冷火焰。他摊开手掌,那枚曾被视为铁证的“无影锥心针”静静地躺在掌心,针尖残留的乌黑血迹在火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此计…”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寒铁交击,穿透了火焰的咆哮与夜风的呜咽,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震颤的森然,“…虽拙劣如儿戏,然其心…”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李元芳、曾泰、郭猛,最终投向那片依旧在燃烧、象征着巨大危机与肮脏嫁祸的废墟火海,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其心之险恶,当诛!”

夜风陡然加剧,卷起漫天带着火星的黑色灰烬,如同无数不祥的告死蝴蝶,围绕着狄仁杰肃立的身影狂舞。那枚冰冷的银针在他掌心,无声地折射着血色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