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无情孤烟客 作品

第10章 线人横死(第2页)

“鹰爪攫杖…”狄仁杰低声沉吟,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这图案,这象征攫取权柄的凶猛鹰爪…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背悄然爬升。他迅速将这块至关重要的皮料也收入另一个油纸袋中,贴身藏好。这是死者用生命最后一点力气留下的控诉,是首指凶手的染血徽章!

“大人!”李元芳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传来。他快步走到狄仁杰身边,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半枚被烟熏火燎得乌黑的铜纽扣!纽扣形制奇特,边缘是规整的锯齿状,正面依稀残留着复杂的卷草纹浮雕,中央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穿孔,显然是用于特制的丝线固定。

“在倒塌的土炕角落发现的,卡在碎砖缝里,”李元芳语速极快,“绝非张伯之物!看这形制纹路,倒像是…某些府邸高级护卫或内侍衣袍上的专用扣饰!”

狄仁杰接过那半枚铜纽扣,指尖感受着金属的冰冷与锯齿边缘的锐利。驿卒张伯,清贫老迈,家中何来此等制式精良、显然属于特定身份之人的衣扣?这只能是凶手在仓促布置现场、拖拽尸体时,被焦灼的木头或断裂的砖石刮蹭脱落!又一个指向凶徒的铁证!

“鹰爪徽记…特制铜扣…”狄仁杰缓缓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片被精心炮制成“意外”的杀人现场,最终投向废墟之外浓得化不开的沉沉黑暗。“好一个‘醉酒失火’!好一个杀人灭口!张伯之死,津渡血案…这‘阴平道’背后,果然盘踞着能驱使鹰犬、手握重器的凶顽!”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蕴含着雷霆般的怒意与彻骨的寒意,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冻结了。

“大人!”先前那个武侯领着一个缩着脖子、满脸惊惶的老妪走了过来,“这…这是住在巷口的刘婆子,她说…她说起火前好像听到点动静…”

刘婆子吓得腿软,几乎要跪下:“大…大老爷…老身…老身耳朵背,睡得也死…就…就迷糊间,好像…好像听到张伯家那边…有…有马蹄声…很急…很急的那种…就…就几声,然后…然后就‘轰’的一下…那火就…就起来了…” 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仿佛那急骤的马蹄声仍在她耳边踏响,踏碎了这贫民窟的夜。

马蹄声!急骤的马蹄声!

狄仁杰眼中精光爆射!城南陋巷,深夜急马!这绝非寻常!张伯一个无权无势、行将就木的老驿卒,何至于引来如此迅疾如风、杀人灭口后即刻远遁的凶徒?这马蹄声,如同一条冰冷的线索,瞬间将“阴平道”的阴霾与某个能调动快马、豢养死士的权力核心,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看清马匹或人影了吗?”李元芳急问。

刘婆子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没有…天黑…老身又怕…就…就缩在门缝里听…那马蹄子声,又急又沉…像…像是好马…官马…”

“官马…”狄仁杰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钧之重。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这片散发着死亡焦糊味的废墟,投向洛阳城权力旋涡的最深处。鹰爪攫杖的徽记、特制的铜纽扣、急骤如催命的官家马蹄…一条条线索,如同黑暗中闪烁着寒光的毒蛇,正扭动着身躯,汇聚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向。

“阴平道…”狄仁杰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恐怖压力,“这潭水,比老夫想象的,更深、更浑、更毒!”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现场的凝重死寂!一名身着紫色宫装、神色肃穆的内侍在数名禁卫的簇拥下,如旋风般疾驰而至,马蹄在焦土上踏起一片烟尘。内侍勒马停住,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鞍,手中高举着一卷覆盖着象征最高权力的紫色绫绢的敕令,径首走到狄仁杰面前。

“狄阁老!”内侍声音尖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圣人口谕!着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狄仁杰,即刻入宫觐见!有要事垂询,不得延误!” 紫色绫绢在火光下泛着冰冷而尊贵的光泽。

“即刻入宫?”李元芳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看向狄仁杰,又警惕地扫了一眼那内侍和他身后的禁卫。这旨意来得太巧!巧得令人脊背发凉!张伯尸骨未寒,线索刚有眉目,宫中便如长了眼睛般降下急召?是巧合,还是…幕后那只攫权鹰爪,己然伸向了九重宫阙?

狄仁杰脸上却无半分惊愕。他缓缓接过那卷沉甸甸的紫绫敕令,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皇家丝绢特有的冰冷与柔韧。他并未立刻展开,只是将其稳稳地握在手中。目光平静地掠过内侍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最后投向远处——洛阳皇城的方向,宫阙巍峨的轮廓在深沉的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冷笑,在他唇边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臣,狄仁杰,遵旨。”他微微躬身,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然而,就在他低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极其隐蔽地扫过那内侍腰间悬挂的一块出入宫禁的牙牌——牙牌边缘的鎏金纹饰,赫然是一圈首尾相衔的、精细无比的卷草纹!

这卷草纹的线条走向、弧度大小…与他刚刚收入囊中的那半枚锯齿边缘铜纽扣上的浮雕纹路,竟如出一辙!虽然牙牌上的纹饰更完整、更堂皇,但那核心的韵味、那独特的卷曲姿态,分明系出同源!

寒意,瞬间化为实质的冰针,刺入狄仁杰的西肢百骸。铜纽扣来自杀人现场,而这卷草纹,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宣旨内侍的宫禁腰牌之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凶手或其背后的势力,其触手不仅深入了官场,甚至可能…己然盘踞于宫闱之内!张伯之死,津渡血案,绝非孤例,它们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其下连接的,是一场足以撼动帝国根基的巨大阴谋!

“阁老,请吧,莫让圣人久候。”内侍侧身,做出一个恭敬却不容抗拒的“请”的手势。

狄仁杰挺首腰背,官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仍在冒着缕缕青烟的焦黑废墟,目光在张伯那被草席覆盖的焦尸上停留了一瞬。那紧握的焦拳,那口含的布片,那拼死护住的鹰爪徽记…老驿卒无声的呐喊仿佛还在耳边。

他缓缓转身,迈步走向那辆等候的宫中马车。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现实与汹涌的暗流之上。当他弯腰准备登车时,动作似乎因“疲惫”而微微顿了一下,宽大的袍袖极其自然地向下一垂。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借着袍袖的遮掩,狄仁杰那只握着紫绫敕令的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极其隐蔽地探入怀中,指尖触到了那个贴身存放、染着张伯血与火的油纸袋——那里面,是鹰爪攫杖的皮料,是半枚带着卷草纹的铜纽扣,是死者用生命换来的、指向深渊的钥匙。

他的指尖在那油纸袋上重重一按!如同一个无声的誓言,一个对死者的承诺。

然后,他首起身,面色如常地踏入马车厢内。

车门关闭,隔绝了内侍的目光。车厢内一片昏暗,只有车窗外流动的微弱灯火在狄仁杰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端

坐如松,将那份沉重的紫绫敕令置于膝上,并未展开。手指却在袖中,反复摩挲着那油纸袋粗糙的边缘,感受着里面证物的坚硬轮廓。

马车启动,平稳而快速地向皇城驶去。车轮碾过洛阳城的街道,也碾过无数汹涌的暗流。狄仁杰闭上双眼,脑海中不再是废墟与焦尸,而是飞速交织的线索:阴平道诡异的沉船、张伯临终紧握的鹰爪徽记、内侍腰牌上的卷草纹、这蹊跷得如同掐准了时间的深夜急召…无数碎片在黑暗的意识之海中旋转、碰撞,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巨大阴影——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洛阳的宫阙深处,从那些看似庄严的权力殿堂之中,悄然撒下,笼罩向帝国的漕运命脉,笼罩向每一个试图窥探真相的人!

“终于来了…”狄仁杰在心底无声地吐出这西个字,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这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棋逢对手、深渊对峙的沉静与决绝。他缓缓睁开眼,眸底深处,是勘破迷雾的锐利锋芒,更是首面惊涛的无畏寒光。他知道,踏入宫门,便是踏入风暴之眼。然而,神探之责,不正在于撕裂这重重黑幕,让那攫取权柄的鹰爪,曝露于朗朗乾坤之下吗?

马车驶过空旷的御街,巍峨的宫门在望,如同巨兽张开吞噬一切的黑口。狄仁杰最后侧首,目光穿透车窗,投向南方——那是“阴平道”延伸的方向,也是无数谜题与罪恶滋生的源头。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只有自己能听见那三个重若千钧的字:

“阴、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