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名琪妙 作品

第167章 胭脂破阵(第2页)

“药…” 青黛焦急地将药碗又往前递了递,碗中漆黑的药汁晃荡,散发出浓烈的苦味。她袖口的草药香囊气息也更浓了几分,试图安抚。

崔璃的目光扫过药碗,又掠过青黛满是担忧的脸。她记起自己幼时第一次被继母下毒后,也是这般被小丫鬟守着喝药。试毒三次…她几乎成了本能。但现在…没有时间了!

她猛地伸出左手,并非去接药碗,而是探入自己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皮套,里面插着三根长短不一的银针——正是她平日喝药前试毒用的银簪!此刻却被她当作工具。她看也不看,用牙齿咬住皮套,抽出一根最长的银针,然后,在萧明凰和青黛惊愕的目光中,将那根冰冷的银针,狠狠刺入了自己右手手背的一处穴位!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她齿缝间溢出。银针刺入,剧痛瞬间被一种尖锐的麻痹感取代,整只右手暂时失去了知觉!但颤抖,停止了!

“你!” 萧明凰倒吸一口凉气。用自残来换取稳定!

崔璃置若罔闻。她眼中只剩下那根粗壮的宫弦。左手执乌木发簪,簪尖的齿轮精巧地卡住琴弦的调音钮,利用杠杆原理,开始进行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微调。右手虽然麻痹,却如同僵硬的支架,死死按在琴身一侧,提供着最后的支撑。银针的尾端在她手背上微微颤动。

嗡…嗡…

琴弦被一次次拨动,发出的音调在极其细微的范围内变化着。每一次拨动,都伴随着崔璃因强行压制剧痛而急促的喘息。她冷冽的眸子死死盯着旁边那个破瓦罐的水面。水面随着琴音的频率变化,涟漪的幅度时大时小。

时间仿佛凝固。豁口处的喊杀声、叶承云等人的怒吼、叛军的嚎叫、伤兵的哀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那单调重复的琴弦拨动声,以及水面

涟漪的变化,是这方寸之地唯一的主宰。

萧明凰屏住呼吸,她染着丹蔻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她看到崔璃后背玄色衣衫上,被灼伤的位置正缓缓渗出一片更深的湿痕。汗水,或是血水?

突然!

当崔璃再次拨动琴弦时——

嗡——!!!

一声极其沉厚、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骤然响起!不再是之前单调的弦音,而是一种如同巨兽低吼般的共鸣!

与此同时,旁边破瓦罐中的水面,不再只是荡漾涟漪,而是如同沸腾般剧烈地跳动起来!无数细密的水珠被震离水面,在空气中跳跃!

成了!共振频率找到了!

崔璃眼中寒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她左手猛地将乌木发簪的簪尖,狠狠压在那根被调到极限的宫弦上,同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划!

铮——!!!

一声穿云裂帛、凄厉到极致的锐响,如同濒死凤凰的最后哀鸣,猛地撕裂了整个战场的喧嚣!

粗壮的宫弦,在承受了超越极限的张力和这致命一划后,应声而断!

断裂的琴弦如同失去束缚的毒蛇,带着巨大的反弹之力,狠狠抽打在崔璃用来固定琴身的左手腕上!

噗嗤!

脆响声中,伴随着皮肉撕裂的声音!

“唔!” 崔璃身体剧震,左手腕处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飙射而出!断裂的弦丝竟如同利刃般,深深嵌入了她的腕骨!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缠绕在琴颈和雁足上的素麻绷带,也染红了焦黑的琴身!

断弦在巨大的张力下反弹、颤动,发出尖锐刺耳的余音。那根刺在崔璃右手背上的银针,也被这剧烈的震动带得脱出半截,在她麻痹的手背上剧烈摇晃!

然而,就在这断弦凄鸣响彻的刹那——

下方豁口外,叛军阵型最为密集的区域,十几个被叛军小心翼翼保护在后方、用湿泥封口的陶瓮,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砰!砰!砰!砰!

一连串沉闷却震撼的爆裂声几乎不分先后地炸响!

坚硬的陶瓮外壳,在达到共振频率的恐怖声波冲击下,如同蛋壳般脆弱,瞬间四分五裂!瓮中,密密麻麻、被激怒到极点的毒蜂,如同喷发的黑色烟云,轰然涌出!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到恐怖的振翅嗡鸣,瞬间笼罩了下方猝不及防的叛军!

“啊!我的眼睛!”

“蜂!毒蜂!”

“救命!啊——!”

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喊杀声!被毒蜂笼罩的叛军如同被投入滚油的蚂蚁,疯狂地抓挠着脸颊、脖颈,在地上翻滚哀嚎。阵型瞬间大乱!原本如同潮水般涌向豁口的攻势,为之一滞!

“就是现在!杀——!” 叶承云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嘶声咆哮,带着残存的守军,如同绝境中爆发的困兽,朝着混乱的叛军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城楼阴影下,崔璃的身体晃了晃,左手腕鲜血淋漓,断弦深深嵌入骨肉,右手背上的银针摇摇欲坠,麻痹感正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了内衫。她强撑着,没有倒下,目光却投向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腕。

那根深深嵌入腕骨的断弦,被喷涌的鲜血浸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泽。弦丝本身坚韧无比,此刻吸饱了血,更显出一种妖异的生命力。她冷冽的眼底深处,一丝墨家传人对于材料物性的本能评估闪过——此弦饱饮心血,柔韧与锋锐兼具,若以秘法处理,或可…

“喝药!” 萧明凰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一把夺过青黛手中的药碗,几乎是半强迫地递到崔璃唇边。浓烈的药味冲入鼻腔。

崔璃的意识被药味拉回。她看着碗中漆黑的药汁,沾着血污的左手下意识地动了动,想去摸怀中的银针试毒——那是刻入骨髓的习惯。但左手腕的剧痛让她动作一滞。

萧明凰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停顿。她没说话,只是飞快地拔下自己发髻上一根普通的银簪,看也不看,直接插入药碗之中。银簪迅速变黑。

“有毒?!” 萧明凰脸色一变。

崔璃却似乎并不意外,她冷冽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用还能动的右手,颤抖着再次探入怀中,摸出那皮套里剩下的两根银针。她抽出其中一根,再次插入药碗。银针依旧变黑。

她沉默着,抽出最后一根最短的银针,第三次插入药碗。

这一次,银针没有变黑。

崔璃看着那根依旧银亮的短针,没有丝毫犹豫,用右手接过药碗,仰头,将苦涩刺鼻的药汁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的试探只是最寻常不过的程序。

药汁入喉,带来火烧般的灼热感,暂时压下了翻涌的血气和剧痛。她将空碗递给一旁早已泪流满面却无法出声的青黛,目光再次落回自己左手腕那根浸血的断弦上。

萧明凰看着崔璃平静无波的脸,又看了看那三根试毒的银针——两根漆黑,一根银亮。她染着丹蔻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这碗药,是朱嬷嬷熬的,经了青黛的手…是谁?在什么时候?她不敢深想。这城,早已是筛子。

崔璃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捏住嵌在左腕骨肉里的断弦一端,牙关紧咬,猛地向外一抽!

嗤!

一股血箭随着弦丝抽出而飙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栽倒。青黛慌忙扶住她。

沾满鲜血的断弦被崔璃紧紧攥在右手掌心,冰冷的弦丝混合着滚烫的血液,黏腻而沉重。她撕下自己一片相对干净的衣摆内衬,用牙齿配合右手,极其笨拙却坚定地将那根染血的断弦一圈圈缠绕起来,如同包裹一件稀世珍宝。每一圈缠绕,都牵扯着左腕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她的脸色越发苍白,唇瓣已被咬得渗出血丝。

萧明凰默默地看着,看着崔璃将那染血的弦包郑重地塞入怀中,紧贴着心口的位置。她雪白狐裘上的金线在火光下晦暗不明。她知道,这根弦,再也不会仅仅是一根琴弦了。焦尾已断,断肠之音已绝,但这根饮血之弦,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守护这断肠之人的最后屏障。

硝烟未散,毒蜂的嗡鸣与叛军的惨嚎仍在风中飘荡。崔璃靠在冰冷的断壁上,闭上眼,急促地喘息。左腕的伤口被青黛用撕下的裙摆草草包扎,鲜血依旧在缓慢地渗出,染红了素色的布料。怀中断弦的冰冷坚硬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与心口的跳动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沉甸甸的、带着血腥气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