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老八我的生活(四)(第2页)
相片里的她扎着两条麻花辫,站在厂门口的老槐树下笑——那是我们刚谈恋爱时拍的。
手机震动起来,是小姨子发来的照片。他二姐坐在轮椅上,穿着件崭新的红棉袄,手里拿着个皱巴巴的苹果。
那是小姨子早上特意削的,削得坑坑洼洼——她的手从来握不稳水果刀。倩倩在旁边比着剪刀手,背景里的电视正放着春晚,主持人鲜红的嘴唇在模糊的像素中依然醒目。
我给照片配了句诗,发了回去:\"所有的忙碌都有归宿\/就像机器总会找到它的齿轮\"。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突然亮起来——第一束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照亮了厂区的烟囱。
那些沉默的巨人在绚烂的光影中苏醒,又很快隐入黑暗。
远处养老院的灯火依稀可见,像一串散落的珍珠。我想象小姨子正在那里给老婆喂苹果,果肉刮成泥,小心地送进她不再认得滋味的嘴里。
倩倩可能正在读我写给她的诗,用年轻人特有的方式理解着父辈的铁与火。
摸出钢笔时,金属的冰凉让我打了个颤。
新稿纸洁白得像初雪,我写下第一行字:\"厂院里的梧桐落尽了叶\/但每根枝桠都记得\/春天的模样\"。
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鞭炮声,在冬夜里交织成温暖的旋律。
暖气管道突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是老厂区特有的
新年问候。我抬头看钟,时针和分针在\"12\"处重合,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墙上的诗稿轻轻晃动,红色纸花投下的影子在午夜的光线中摇曳,宛如多年前车间联欢会上的彩带。
我望向窗外,新年的烟花正达到高潮。爆炸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各色光芒在诗稿上流转,让那些静止的文字突然活了过来。
\"钢铁齿轮铣床\"在红黄蓝绿的光影中跳舞,像车间里运转的机器突然被施了魔法。
钢笔在指间转了一圈,我继续写道:\"烟花在烟囱上方绽放\/给每粒铁屑\/都镀上彩虹\"。
写到这里,鼻子突然一酸。想起三十年前刚进厂时,师傅说过的话:\"咱们造的是死物,但手上的活计得有心。\"
老伴的照片在烟花映照下泛着柔光,她永远停在了爱笑的年纪。
我轻轻拂去相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就像当年拂去她辫子上的铁屑。
那时我们总在午休时躲在铣床后面分食饭盒里的咸菜,她把最嫩的菜心夹给我,说写诗的人得吃好些。
新年的钟声余韵中,我听见厂区大门被风吹开的吱呀声。那扇铁门比我年纪还大,开合时的声响像首老歌。
或许明天该给它上点油了,我想。就像给小姨子的电动车链条上油,给倩倩的钢笔灌墨水,给王姨削苹果——这些微小的维护,是我们对抗时间的方式。
最后一束烟花熄灭时,我在诗的最后添上一行:\"当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爬上操作台\/所有暂停的\/都将重新转动\"。
放下笔,发现食指内侧沾了墨水,蓝黑色的,像年轻时在车间落下的第一块疤。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轻柔的雪花落在厂区的钢铁骨骼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但我知道,在某个角落,春天的齿轮已经开始悄悄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