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燕子 作品

第317章 方明杰的请求,茶摊议事

冬天,总带着股钻骨的湿冷。

哪怕是腊月二十六这样难得的晴天,太阳斜斜挂在西边的天际,把码头的青石板路晒得泛着点暖光,可风一吹过,还是像细针似的往人衣领、袖口里头钻,冻得人忍不住缩脖子、搓手。

这时候的三乡镇码头,正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光。

再过四天就是除夕,镇上的年货集市刚散了大半,提着、扛着、背着年货的人三三两两地往码头来——有的是要坐船回河对岸的村子,有的是像江奔宇他们这样,骑自行车来镇上采买,顺路到茶摊喝口热的暖暖身子。

茶摊就连支撑到码头入口的老榕树下,是张子豪跟几个兄弟扩搭的简易棚子。

棚子用竹竿架着,盖了层油布,挡住了偶尔飘来的冷风;里头摆了四张八仙桌,都是镇上老木匠打的旧桌子,桌面被磨得油光锃亮,边角处有些磕碰的痕迹,却透着股过日子的实在。

每张桌子旁边围着四条长凳,凳面上也坐满了人,有穿棉袄的汉子,有裹着头巾的妇人,还有几个半大的小子,手里攥着刚买的糖糕,嘴里含着,眼睛却盯着桌角炭盆里跳动的火苗。

炭盆是铜的,外头包着层铁皮,放在茶摊中央,炭火燃得正旺,时不时“噼啪”响一声,溅起几点火星。

林强军正蹲在炭盆边,手里拿着把铁钳,慢悠悠地给炭盆添着新炭——都是上好的木炭,烧起来没什么烟,还带着点淡淡的木香味。他穿了件深蓝色的劳动布棉袄,领口扣得严实,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动作不急不缓,一看就是个细心人。

“同志,再来壶姜茶!”靠门口的桌子旁,一个挑着担子的汉子喊道。他担子两头的竹筐里装着腊鱼腊肉,油顺着竹筐的缝隙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积了小半圈油渍。汉子脸上沁着汗,却还是把棉袄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显然是被外头的风吹得够呛。

张子豪正站在茶摊里头的案板旁擦杯子,闻言抬头应了声:“李哥,稍等!福伯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打下手,这就来了!”他手里的杯子是粗瓷的,白底子上画着浅青色的兰草,有些杯子的口沿缺了小角,却被擦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茶渍。张子豪穿了件灰色的棉袄,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笑,说话的时候声音温和,看着就像个老实本分的茶摊老伯后生侄子——谁也想不到,这茶摊底下,还藏着三乡镇最有分量的一股暗劲。

案板上摆着个大铜壶,壶嘴冒着白汽,凑近了能闻到浓郁的姜香。张子豪提起铜壶,往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姜茶,琥珀色的茶水在杯子里晃荡,飘着几片切得薄薄的姜丝,还有几颗暗红色的红枣。他把杯子递给李哥,又笑着说:“刚添的红枣,甜口的,暖身子更管用。”

李哥接过杯子,手指碰到杯壁,立马“嘶”了一声,却还是赶紧凑到嘴边喝了一大口。姜的辛辣混着红枣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不一会儿,他的脸颊就泛起了红,原本冻得发僵的手指也慢慢能活动了。“舒坦!”李哥叹了口气,放下杯子,从口袋里掏出几分钱放在案板上,“张同志,你这姜茶,真是救了我一口气——刚才在集市上冻得,连挑担子的力气都快没了。”

“客气啥,”张子豪把钱收好,又给李哥的杯子续满,“这天儿就是这样,看着出太阳,实则冷得厉害。你这是要回河东村?”

“可不是嘛,”李哥喝了口茶,指了指担子,“给家里老婆子跟娃买的腊味,还有两斤糖糕。再过几天就过年了,卫生我都还没打扰呢,得赶紧回去收拾收拾,扫扫房,准备新年贴贴对联。”

周围的人听见这话,也都跟着搭话。靠炭盆的王婶手把玩着新买的棉毛线,毛线是红色的,应该是给孙子织的过年新衣。她抬起头,笑着说:“李哥,你这腊味看着不错啊,在哪家买的?我刚去去集市,看了几家,要么太咸,要么不够干。”

“就街口那家‘老陈腊味’,”李哥说,“他家的腊鱼是用西河的草鱼做的,晒了半个月,咸淡正好。你要是去,就说是我介绍的,让老陈给你多称一两。”

“那感情好,”王婶笑着点头,手里捋着棉毛线“哒哒”响,“我家孙子就爱吃腊鱼,去年过年,一顿能吃小半条。”

茶摊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过年的琐事——谁家的对联还没写,谁家的年货还没备齐,谁家的媳妇怀了孕,过年要多做点软和的吃食。空气里混着姜茶的香气、炭火的木香味,还有人们说话的热气,暖融融的,让人忘了外头的湿冷。

就在这时,一阵自行车的铃铛声从码头入口传来,“叮铃铃”,清脆响亮,盖过了茶摊里的说话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三个汉子骑着自行车朝茶摊过来,自行车的后座和车把上挂着不少篮子和草绳绑着,有装着红糖的,有装着白酒的,还有几个用布包着的,看着像是给孕妇买的软糕。

最前面的那个汉子,个子很高,穿了件黑色的棉袄,领口处露出点深蓝色的毛衣领子。他骑车的姿势很稳,哪怕路上有块小石子,也只是轻轻一拐就绕了过去。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精神——脸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亮,透着股沉稳威严的劲儿,正是这伙人的领头人,江奔宇。

跟在江奔宇后面的,是覃龙和何虎。覃龙个子稍矮些,身材敦实,穿了件军绿色的棉袄,脸上带着点憨厚的笑,骑车的时候偶尔会伸手扶一下车把上的袋子,生怕袋子掉下来。何虎则瘦高瘦高的,穿了件灰色的棉袄,头发留得稍长,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他骑车的速度很快,时不时会跟覃龙说句话,声音洪亮。

三人骑着自行车,在茶摊旁边的空地上停了下来。江奔宇先下了车,他右腿跨过自行车横梁,稳稳地站在青石板上,然后伸手解开了车把上挂着的一个布包——里面是给媳妇秦嫣凤买的软糕,秦嫣凤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最近总想吃点甜的软和的东西。他把布包小心翼翼地递到覃龙手里,说:“先拿着,别压着了。”

覃龙赶紧接过布包,提在手上,像是提着什么宝贝似的,点了点头:“放心吧,老大,我轻着呢。”

何虎也下了车,他把自行车往江奔宇的自行车旁边一靠,然后伸手拍了拍后座上的袋子,里面是给准岳父母买的白酒,还有几包茶叶。“老大,这酒是镇上‘老酒馆’的陈酿,我闻过了,度数不高。”

江奔宇“嗯”了一声,抬头往茶摊里看了一眼。这时候,茶摊里的人已经都站了起来,原本坐着的张子强,李大伟,何博文,还有其他的兄弟,都笑着朝他这边招手,眼神里满是敬重。

“老大来了!”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声音响亮。

紧接着,茶摊里的人都跟着喊了起来:“见过老大!”“老大,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喝口热的,驱驱冷!”

江奔宇笑着点了点头,迈步朝茶摊走去。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踩得很实,青石板被他踩得发出轻微的“笃笃”声。他走到茶摊门口,伸手掸了掸棉袄上的灰尘——刚才骑车的时候,风卷着点灰尘粘在了棉袄上。

张子豪早就迎了上来,手里拿着三个干净的粗瓷杯子,笑着说:“老大,您可算来了。我刚还跟强军说,您今天要是来镇上采买,肯定会过来喝口姜茶暖暖身子。”

林强军也走了过来,手里提着那个大铜壶,壶嘴冒着白汽。他把铜壶放在案板上,然后接过张子豪手里的杯子,摆到靠近炭盆的那张桌子上,说:“老大,覃龙,何虎,快坐。这炭盆边暖和,你们骑车来,肯定冻坏了。”

江奔宇、覃龙、何虎三人走到桌子旁坐下。长凳被炭盆烤得有点暖,坐上去很舒服。江奔宇刚坐下,就习惯性地搓了搓手——刚才骑车的时候,风太冷,手指冻得有些发僵,连解袋子的扣子都有点费劲。

张子豪把杯子摆好,林强军拿起铜壶,往杯子里倒姜茶。琥珀色的茶水缓缓流入杯子,姜丝和红枣在杯子里打着转,热气腾腾的,很快就把周围的冷空气驱散了。“这是今早刚煮的姜茶,”林强军一边倒茶一边说,“放了不少姜和红枣,喝着有些甜,里面还砍了些黄色的甘蔗混在一起煮沸,喝了这样的,暖身子也快。”

江奔宇端起杯子,手指碰到杯壁,一股暖意瞬间传到指尖,顺着手指往上爬,很快就传到了手腕。他忍不住多摸了一会儿杯子,感受着那股暖意,原本冻得发僵的手指慢慢恢复了知觉,能灵活地弯曲了。

他把杯子凑到嘴边,先吹了吹,热气拂过脸颊,带着姜的辛辣和红枣,甘蔗的甜香,让人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小口喝了一口——茶水刚入口,先是一阵淡淡的甜,紧接着,姜的辛辣就涌了上来,刺激着舌尖,却一点都不冲,反而让人觉得舒服。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路暖到肚子里,不一会儿,肚子里就像揣了个小火炉,暖意从肚子里往外散,先是传到胸口,然后是后背,最后是四肢,连耳朵尖都慢慢暖了起来。

江奔宇放下杯子,舒服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笑容。“还是你这姜蔗茶管用,”他看着林强军,笑着说,“刚才骑车来的时候,风跟刀子似的,冻得我连耳朵都快没知觉了,这一口下去,全暖过来了。”

覃龙和何虎也端着杯子喝着姜茶,覃龙喝得急,一口下去,烫得他龇牙咧嘴,却还是忍不住又喝了一口,一边喝一边说:“过瘾!这姜茶够劲,比我家媳妇煮的还够味!”

何虎则喝得慢,他小口小口地品着,点了点头说:“嗯,甜中带点辛辣,辛辣中带甜,正好。老大,你要是喜欢,回去的时候我跟子豪说,让他给你装一壶,带回去给嫂子也喝点,嫂子怀了孕,喝点姜茶暖身子,也不容易感冒。”

江奔宇心里一暖,何虎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却心细,还记得秦嫣凤怀孕的事。他点了点头:“行,那多谢了。你嫂子最近总觉得冷,喝点姜蔗茶正好。”

就在这时,江奔宇注意到,茶摊里的兄弟们虽然都笑着,却不像刚才那样热闹地聊天了,反而都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欲言又止的意思。他心里一动,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这伙兄弟跟着他这么多年,有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想跟他说,又怕打扰他。

江奔宇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众人,语气温和却带着点威严:“怎么了?都看着我干啥?有话就说,都是自家兄弟,别藏着掖着。”

众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张子豪往前站了一步,他脸上的笑容收了收,变得严肃起来:“老大,确实有件事,想跟您商量商量。”

江奔宇点了点头:“说吧,什么事。”

“是这样,”张子豪清了清嗓子,声音压低了些,“年关将至,最近镇上不太平——有个团伙,在我们镇周边的几个村子,还有邻镇的码头,经常碰瓷,勒索钱财。”

“碰瓷?”江奔宇皱了皱眉,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之前在供销社百货大楼买东西的时候也听说旁人在讨论碰瓷的事,就是有人故意往别人的车上撞,或者故意把东西扔到别人的担子底下,然后说是被撞坏了、被压坏了,要人家赔钱。只是没想到,三乡镇周边也出现了这样的团伙。

“对,就是碰瓷,”张子豪点了点头,接着说,“那些人也够狡猾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绝不在同一个地方出手两次。上次在白沙村,有个老人挑着担子去镇上买年货,走到半路,就被他们碰瓷了,说是老人的担子撞坏了他们的‘祖传玉佩’,硬是让老人赔了五十块钱——那老人家里本来就不富裕,五十块钱,差不多是他大半年的积蓄了。”

“还有上次,”旁边的鬼子六也凑了过来,他穿了件黑色的棉袄,脸上带着点狠劲,说起这事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怒气,“邻镇的码头,有个兄弟拉着板车拉货,那些人故意往板车上撞,然后说腿被撞断了,要那兄弟赔二十块钱了事。那兄弟知道是碰瓷,不愿意赔,结果被他们围起来打了一顿,最后还是没办法,只能赔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