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燕子 作品

第313章 市井暗流与江湖筹谋(第2页)

他脸上露出一丝抑制不住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像是黑暗中摸索出的一点星光:“您瞧,老大,咱们现在这路子越趟越宽!真就是您教我们的:‘家里不开花,院外香满天’!咱这‘香’,都在外头飘着呢!现在只要外面这两条线不断,风头再紧,咱们的‘新房’根基就塌不了!兄弟们心里就有定盘星!”他把这个策略形容得既生动又带着点江湖智慧的自豪。

江奔宇专注地听着张子豪的详细汇报,脸上的凝重稍稍和缓了一些,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警惕和审视的光并未褪去。他沉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路子要走,但‘根基’更要稳。眼下是寒冬腊月年关将至,更是风头浪尖的时候。记住我的话:招人做事,头一条,只看人品!看这人心里有没有杆秤,是不是靠得住!在咱们这行,能打能杀的莽夫多的是,可守得住嘴、稳得住心、天塌下来不慌,敢在冷水里把‘道义’这两个字捂热了的人,才真金贵!能力反而是其次,笨一点、手慢一点,只要人可靠,教教就会了,无非就是多花点功夫。但是……”他语气陡然加重,透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沉痛,“人品要是歪了、邪了、或者骨头软了,哪怕他再精明强干,那也是个炸药包!随时能把咱们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那画册交易平台的事,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多少兄弟的血泪教训还不够深吗?要不是有人经不住诱惑把持不住心,贪小利坏大事,捅出去了,咱们那个当初多红火的摊子,能一下就被工作组把明面上的摊子,连锅端、抄得干干净净?要不是我们留了一后手,估计清理得连条后路都差点没给咱们留下!”

他这番话,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投进了在座每个人的心里。覃龙和何虎脸色更加肃穆,深有同感地点着头。张子豪更是神色凛然,郑重地说:“老大,您的教诲,我们兄弟这群都铭记在心!不敢有半点马虎!”

坐在何虎旁边一直没怎么吭声的林强军,一个长相敦厚、眼睛却炯炯有神、似乎总在默默观察,此刻用力地清了清嗓子,接口道:“老大,您这话说到根子上了!人比钱重要,稳比快重要!而且……”他那温和的眼神里闪动着一丝智谋者的精光,“眼下外面那些学着咱们以前做法的,搞什么画册交易平台、换票啦(粮票布票)、黑市小摊啦,零零星星冒出来好几家模仿的。正碰到风头紧了,我们收得早收得稳,他们刚出来张罗,还没什么根基和经验,纯粹就是按咱们以前的皮毛照猫画猫都算不上,学了个形似而已。手段粗糙得很,风险又高得很!看着热闹,实则虚胖。真要等咱们喘过气来,缓过这阵风,再重整旗鼓出手?哼……”林强军轻哼了一声,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老大要放个话,说‘想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都不用您亲自下场,就凭咱们现在稳扎稳打的积累和人脉渠道,分分钟就能把这些只顾着吃浮食、不懂藏匿根底的冒牌货扫进历史垃圾堆里!让他们连哭都找不着门!”林强军平时话不多,但往往能切中关键,这番话既表明了对江奔宇的推崇,也点出了对手的弱点和己方厚积薄发的优势。

张子豪立刻赞同,带着一点“掌控者”般的了然笑容补充道:“老大,强军说得对极了!您知道最绝的是什么吗?现在外面那些学咱们做画册交易平台的、搞黑市交易的七八个摊子,里面至少有两三家,他们手里紧俏‘干货’的来源,一部分靠零星搜刮,另一部分……嘿嘿,其实就是从咱们在县里、甚至钱哥在羊城那边‘放’出去的水(分出来的散货)!是咱们在背后给他们偷偷续着火!只不过做得更隐蔽,通过好几层人倒手,断了他们能摸到咱们的线索而已!咱们是根!他们是叶!您说,要是咱们这树根突然挪个窝,或者……呵呵,一时‘闹个水灾(停止供货)’,他们那几片叶子,风一吹,雨一打,可不就得稀里哗啦落满地?”他说得眉飞色舞,但语气中并未有多少要动手的意思,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掌控者的姿态和一个备用方案。

江奔宇却果断地一摆手,截住了他的话头,表情严肃得如同磐石:“停!别说了!子豪!”那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让张子豪脸上那点刚冒头的小得意瞬间凝固,立刻变得恭谨严肃起来。

“少赚点会饿死吗?生意!生意就是在规矩下赚取合理的利益。”江奔宇的目光锐利如针,扫过张子豪和林强军的脸,“但是赚钱比起安安全全、稳稳当当,少几毛钱算个屁!重要的是——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他伸出一根手指,用力点了点条案的木质桌面,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宛如金石掷地。“你刚才说的那几家冒头的家伙,他们场子做得越大,吸引的火力就越多!工作组、打办(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那些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们呢!让他们在外面使劲扑腾,闹得鸡飞狗跳更好!他们把明面上的火力都吸走了,无形中就给我们、给所有暗中做事的人腾出了一个安全距离!明白吗?有了他们在明面上顶着雷,我们才能真正在暗地里生根、发芽、往下钻!才能有喘息的余地!这道理,还不懂?!”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反驳:“现在这种局面,就让他们在前面顶着!咱们,要心甘情愿当影子!当背景!当透明人!这才是真正的‘上策’!记住四个字:低调!再低调!”他强调道,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仿佛把这两个字刻进听者的骨头里,“那些浮在表面的虚名,那些看起来热闹的风头,都是索命钩!村子里的基础点,要像钉在土里的钉子,沉下去!镇上、公社的联络点、固定摊位,要像路边的石头,毫不起眼却实实在在!各县的负责人,要像水里的鱼,滑不留手却又无处不在!羊城那边也一样!钱沐风站得稳,我们就站得稳!眼光放远点!我们的根在这三乡镇不假,但心要大,志向要远!别像那井里的蛤蟆,光瞅着巴掌大的天!以后……”江奔宇的目光望向棚外被风搅动、翻滚着浑浊浪花的西江,眼神仿佛穿透了凛冽的寒风和翻滚的浊浪,落到了更远的地方,“风浪总有平息的时候,我们要做的是熬过去,稳住根,等风平了,浪静了,再扬帆起航!走到更大的世界里去闯荡!这第一步,就是得把自己藏好、缩好!这道理,都给我刻进骨子里!”他的话语里,既有对现实局势的清醒判断,又蕴含着一种蛰伏待时、心向远方的勃勃雄心。

张子豪听着这番话,眼神先是有些困惑,随即迅速被一种豁然开朗、心悦诚服的光芒所照亮。他脸上那点残余的不忿和小算盘瞬间消弭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敬佩和重新定位的觉悟。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激动,发自肺腑地说:“老大!服了!我是真服了!您这一席话,真是一盆冷水浇下来,清醒了!以前……以前我没遇上您的时候,只想着在三乡镇这块巴掌大的地方混出个人样来,让人不敢小瞧咱,就觉得挺了不起的了!可自打跟了您……”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冰碴气的冷风,目光也顺着江奔宇的视线望向远方翻滚的江水,语气里满是惊叹与向往,“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井底之蛙!三乡镇太小了!太小太小了!外面还有中县,中县外面还有羊城!羊城外面呢?听说还有更大的天地!咱们这小小的枫河,流进西江,西江奔流入海……外面的世界,真的是太大太大了!”

这番话透着一种质朴而真实的向往与对领袖的崇拜。原本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存在感的覃龙和何虎,此刻脸上也掠过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一种更深的坚定和对“走出去”的模糊期待。而林强军,则默默地看着江奔宇,那双聪慧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彩,对江奔宇的话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怀疑,只有无声却最坚定的认同——老大指明的方向,就是他认同的方向。

“对!按着老大的意思,那些场子出事的话,我们也要暗中帮他们一把,让他们好好地做好一个吸引火力点。”林强军说道。

江奔宇,覃龙,何虎,张子豪闻言,纷纷对着林强军竖起大拇指,表示这个计谋可行!实用!

几人又低声商议了一阵镇上其他几处联络点的近况,以及几个关键人物在高压下的反应。茶碗里的姜茶续了几次,炭盆里的炭也添了一次,那微弱的热气在无孔不入的北风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却固执地维系着这一方小小的、飘荡着秘密话语的暖意。

就在这时,一阵比凛冽寒风更加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噗噗”地踩在码头的土地上。只见鬼子六——那个身形矫健、眼神灵活的年轻人,提着一个蓝布包裹,和一个叫阿杰的敦实手下快步朝茶摊这边跑来。两人都跑得气喘吁吁,呼出的白气在眼前聚成一团。鬼子六脸被冻得通红,额头却微微见汗,显然跑得很急。阿杰更是脸膛发紫,像个刚熟透的茄子,双手使劲提着用草绳捆绑结实的一大条腊鱼,暗红油润的肥瘦相间的腊肉在寒风中散发着醇厚的、极能勾起人食欲的咸香味,晶莹剔透的脂肪层在干冷的空气中似乎微微透亮,一些凝固的油脂从切面渗出,滴落在冻土上,形成一点点小小的、凝固的油斑。

“老大!龙哥!虎哥!豪哥!强哥!”鬼子六人还没到跟前,带着点气喘却条理清晰的声音先传了过来。他把提着的蓝布包裹小心地放到牛车(停在茶摊稍后避风处)的车板上,解开来,一样样清点:“红布买了三尺,整幅的!贴新房门框窗户绰绰有余了!按您说的,买的是供销社刚到的正红棉布,最喜庆的那种!新瓷碗十个,筷子十双,都是白瓷带青花的,崭新的放在包袱里还咣当响呢!您听!香和蜡烛买的也是镇上王家香烛铺最好的——‘长明烛’,盘香粗!燃得久,气味正!您交代祭告天地灶神要用最好的,我一点不敢马虎!腊鱼嘛……”他咧嘴一笑,指着阿杰手中那沉甸甸的一大块,“特意让腊鱼铺刘胖子特意留的,上好的青鱼!绝对入味,在坑里烟熏透了,咸淡也正好!您看这成色……嘿嘿,足足十几斤多呢!拜香过后,拿来炒酸菜还是蒸腊鱼,那都油润香口,美得很!”

覃龙和何虎站起来走过去看货。覃龙仔细摸了摸那红布的厚实程度,又捡起一个白瓷碗对着棚子外漏进来的光看了看釉色,点点头。何虎则直接上手掂了掂那条腊鱼的重量,又凑近闻了闻那浓郁的腌腊烟熏香味,露出满意的笑容,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鬼子六的肩膀(鬼子六被他拍得趔趄了一下):“好!办事稳当!东西都是上好的!辛苦你俩跑这一趟了,六子,阿杰!”

江奔宇这时也站起身,拍了拍棉袄下摆可能沾的尘土。他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高悬天空,位置却已明显西斜,大约正是下午一点多钟的样子。那凛冽的北风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更加强劲,呼呼地刮过茶摊的棚顶,仿佛要把最后一点暖意都吸走。

“好了,”江奔宇朗声说道,声音洪亮了些,如同敲响铜钟,“天时不早,东西也都置办齐了。咱们得打道回府!”他转而对张子豪说:“子豪,强军,你也跟着一起坐牛车回向阳村。正好下午没什么事,上午说要教你们制作那捕鼠器的,今儿个趁空教你!那玩意儿看着简单,里面关窍讲究着呢,劲儿用小了夹不住,使猛了又容易把竹筒弹蹦烂了,得恰到好处才行。学会了,冬天弄点田鼠野味,给家里添点小利,不扎眼。”

张子豪立刻应声:“好嘞,老大!就等着您教这一手呢!这可是安身掩盖过冬大口吃肉不被别人怀疑的本事!”说完,他快速走到茶摊福伯那边,提高声音爽朗地说:“福伯!辛苦茶水了!我们先走了,给你一些钱,你看看要买些什么东西!”将几张皱巴巴的一块钱压在条案上一个粗陶茶杯底下。那福伯从抱着火笼打盹的状态中惊醒,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看了张子豪一眼,又扫过牛车旁的江奔宇一行人,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喉咙里含混地发出“唔…唔…”的声音,算是应下了,并未起身送客,只是把抱着火笼的手更紧了紧。

这时,鬼子六把东西在牛车上安置稳当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突然几步小跑到张子豪身侧,贴着他的耳朵,用极低极快的语速急促地说了两三句话,同时把一个用油纸包好的、火柴盒大小的东西,迅速塞进了张子豪那件黑棉袄的内侧口袋里。动作快如电光火石,神情看似随意,却带着地下工作的绝对谨慎。

张子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立刻恢复如常,甚至脸上还配合着露出一个“知道了”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鬼子六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身,大声喊了句:“六子我先跑几步活动活动腿脚!”便撒开腿,顺着大路朝着向镇里的方向小跑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