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燕子 作品

第312章 腊月镇墟,茶摊谈话(第2页)

“可不是嘛。”张子豪抱着自己的杯子取暖,“虎哥,今年天冷得邪乎。对了,你们村今年还组织人进后山那北峰山脉老林子打冬围吗?”

何虎摇摇头,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哪能不去?老规矩了。队长月初就吼了好几遍,说要攒点肉过年,给劳力添劲。前段日子还下了套子,放了夹子。不过……”他喝口茶,咂咂嘴,“白瞎。这大冷天,野物怕是也窝在洞里懒得出门了。进了三四趟,回回都是空着手下山的多,顶多弄回来几只没几两肉的山耗子(松鼠)和躲着过冬的竹鼠。想靠打猎添点油水,我看难喽。”

“说到打猎这一块,还得是老大和龙哥!”何虎看向江奔宇和覃龙,眼中充满了由衷的钦佩和好奇,语气也热切起来,“你们是不知道,那些组队进北峰山脉林子什么也没捞着,老大和龙哥可没空手?老大带着我们提前埋伏在冲锋岭顶山谷下,又提前设置套脚绳陷阱,在那里守株待兔等着那些组队的猎人把那些猎物往里赶,那些猎物一受惊,就往平时人少的地方跑,所以老大带领我们搞了十二头大大小小的野猪,你们但是没见那场面,我的老天爷!”他啧啧连声,像在数着什么了不起的战利品,“小的不说,那大的怕不得有六百来斤?这本事,神了!老大,您说您咋啥都会呢?插秧、打谷、做土砖、修农具,这又带着龙哥钻林子猎野猪……样样在行,活脱脱就是咱们这地界的……嗯,‘大全能’!对!全能大佬!”他找不到更贴切的词,用了这个自己觉得挺时髦的词儿。

“哎呦!快打住!何虎你这嘴巴是不是在家里偷吃了蜂蜜了?今天嘴巴那么甜?”江奔宇抬起一只手作势要阻止何虎的奉承,嘴角却忍不住勾起笑意,火光照亮他略显锐利的眉眼,多了几分平易,“耳朵都要被你小子磨出茧子了。什么大佬不大佬的,少来这套。山里刨食,林子里寻路,下套子使力气,那是大家一起合作的本事,我就是跟着跑腿壮个胆,搭把手。”

覃龙在一旁闷声道:“老大谦虚。那陷阱的位置、下套的时辰,还有诱饵的味儿,都是你的路子。最后堵那窝点,也是你拿的主意。”

江奔宇摆摆手,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他目光扫过张子豪和林强军冻得通红的耳朵,又看了看窗外萧瑟的街道,沉吟片刻道:“既然山里打猎难有收获,也不能让大家伙儿干耗着。这样,子豪,”他转向张子豪,“你一会儿跟我和龙哥、虎哥一起绕到我们村回村。”

张子豪立刻点头:“成!老大有啥吩咐?”

“不是什么大活计。”江奔宇眼神示意了一下覃龙,覃龙会意地点点头。他接着道:“桂省那边大山里流行过一种土法子,用老竹子筒做捕鼠陷阱,做起来简单得很,对付山里、田边那些吃庄稼啃粮仓的老鼠特别管用。”他比划了一个圆筒的形状,另一只手做出机括按压的动作。

“抓老鼠?”张子豪一愣,随即想到什么,“这玩意儿……能吃?”

“咋不能?”何虎抢着回答,脸上带着一种“识货”的表情,“昨晚下午去装的竹筒捕鼠器,今个儿天没亮,老大就带着我和龙哥去查看竹筒捕鼠器。乖乖,就在我村后山坡子下的番薯地旁那一片山头设置机关,用那竹筒捕鼠器,一个晚上,四十多个竹筒捕鼠器,就抓了整整十八只大肥田鼠和山鼠!”

张子豪和林强军的眼睛都瞪大了。十八只老鼠?

何虎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个头儿都不小!等回去用热土拔了毛、去了头、掏了脏,处理干净喽,一堆白花花的肉,掂量掂量,起码得有十斤靠上!”

“老鼠……肉?”林强军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句,眉头微微皱起。

“老土!”张子豪回过神来,重重拍了一下林强军的肩膀,脸上露出一种“你懂什么”的精明,“田鼠肉,山鼠肉,山里头的野味!干干净净吃草籽粮食长大的田耗子,又不是城里阴沟里钻的脏老鼠!再说了,”他压低声音,身体前倾,更靠近炉火一些,眼中闪烁着精明的、自得的光,“这玩意儿是肉啊!兄弟!管他什么肉,有油腥儿有嚼头,总比啃咸菜拌饭强百倍吧?最重要的是,”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变成了气音,“这玩意儿弄回来,炒了吃了,谁知道你吃的是耗子?旁人知道了,顶多当你家运气好逮到了兔子獐子,也就背后酸两句‘瞧他家吃上肉了’。比起杀年猪、买羊肉那般扎眼,悄悄抓点田鼠肉打打牙祭,谁会真红眼?这才是……闷声儿发财,不得罪人!退一万来说,别家看到你煮吃这老鼠肉,你偷偷地煮点别的肉,别人也以为你在吃老鼠肉,估计连闻都不愿意闻一下。”

江奔宇听着张子豪这番话,没有打断,只是微微颔首,眼神在炉火的跃动中显得有些深邃。覃龙和何虎也都默默点头,显然深谙此道。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人人眼睛都盯着他人饭碗的年月,任何一点点肉腥味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嫉恨。“不得罪人”,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最大的生存智慧。

“那就这么定了。”江奔宇一锤定音,“子豪跟我回去,看一眼那竹筒捕鼠器就明白,简单得很,一学就会。等会回去了,我再详细教。你弄明白了,回你村上就叫几个靠得住的弟兄,带上家伙事,往你们村后山方向或者周边的干涸田埂、河滩野地里试试水。这年月,肉要紧,低调更要紧。”

“行!老大,这事包我身上!”张子豪拍着胸脯应承下来。林强军也露出了然的神色。

谈完了捕鼠器的事,地炉里的竹片烧裂开来,发出轻微的爆响。

茶馆里弥漫着松脂燃烧后的微微焦香和浓重的热茶气息。外面的阳光似乎又明亮了一些,透过竹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几道晃动的光斑,但店堂内的空气依然凝重,带着湿重的冬寒,仅靠炉火驱散的只是方寸之地。

江奔宇捧起粗陶杯,慢慢啜饮了一口滚烫苦涩的茶水,目光不再停留在炉火旁,而是缓缓地扫视着店内。视线掠过积满油污和灰尘的柜台,掠过墙角堆放的杂物,掠过那扇旧得发黄、勉强能看清柜台后方货架的木头格栅窗……他的眼神锐利而审慎,仿佛在丈量着每一寸空间,评估着每一个可能存在的缝隙。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望了望门口,那竹帘被风时而掀起一角,露出外面被冻结住般萧瑟的街景。

确认没有可疑的声响或窥探的目光后,他才将上半身微微向前倾,压低了本就沉稳的嗓音,对着离他最近的张子豪问道:

“子豪,”他的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重量,“这镇上的……形势,最近怎么样了?风声有紧的苗头没有?”

这看似寻常的问话,仿佛一粒投入看似平静死水潭中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无息,却在围着炉火取暖的几人心头微微荡漾开来。

炉火跳跃,映照着他们瞬间变得更加专注的面容。张子豪也下意识地坐直了些,脸上的轻松表情收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喉结微动,似乎即将开始一场严肃的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