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燕子 作品

第310章 好大的晨雾(第2页)

院门之外,雾更浓,寒更甚。

这雾仿佛活了过来,有了实体和生命。它不再是静止的笼罩,而是无声地翻滚流动着,时而聚合,凝聚成几乎不可视物的棉花墙;时而又倏然散开些许,能勉强瞥见几米外扭曲变形的树影或者一截灰黄色的田埂,旋即又被更浓的雾气吞没。脚下的路完全被雾气遮蔽,只能凭着熟悉的记忆和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行。田埂的泥土早已冻得梆硬,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除了坚硬,还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草丛里每一片枯叶的边缘都凝结着细密剔透的霜晶,草茎上则挂满了沉甸甸的露珠,早已不是水滴,而是一粒粒冻得结实的小冰珠,硬得像砂砾。

何虎自告奋勇走在最前面开路。他身上的油布雨披在浓雾中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暗青色。他用手中结实的枣木棍不停地拨打着两侧高过人膝的枯草丛,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每一次拨动,便有大片被冻成冰珠的露水簌簌掉落,砸在油布上“噼啪”作响,如同下了一场小冰雹,有些大颗的冰珠撞在裤脚上,立刻留下湿冷的印记。虽然油布能挡去大部分“冰露”,但那寒意依旧能透过布料渗入。更糟糕的是油布雨披的边缘无法完全闭合,随着何虎前行的动作不断摇晃,像张不称职的嘴,把更多的冷雾和冰露兜了进来,很快他内侧的袄子肩头就洇开了一片湿冷。刺骨的寒气开始往衣服里钻。

“真他娘的冷!”何虎忍不住咒骂一声,声音在浓雾中变得有些发飘,“这鬼天,这鬼雾!油布也挡不住水汽,里面湿透了,冻得骨头都疼!”他加快了脚步,想要从行动中获取一点热量。

江奔宇和覃龙就跟在何虎身后大约三四步的距离,紧盯着何虎那在雾气中时而清晰、时而彻底模糊的背影。这个距离已经是浓雾中能保持联络的极限。即使如此,何虎开路的声响和偶尔的话语也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饶是他们跟在“开路人”身后,也同样无法幸免湿冷的侵袭。

那些飘浮的、沉重的、无孔不入的冰凉水汽,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江奔宇和覃龙裤脚的每一个针眼和布面的缝隙。他们脚上厚重的千层底老棉鞋,底部坚韧的硬壳能挡住冻土的寒气,但鞋帮部分却早已被浓密的雾气和草丛里更重的湿气完全浸透。湿冷的感觉一点点从脚踝向上蔓延,棉裤脚很快就被打湿了半截,冰冷沉重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带走所剩无几的热量。每一次抬腿迈步,都仿佛挣脱着一双看不见的、湿冷沉重的手的桎梏。手指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早已冻得麻木发硬,几乎失去了知觉,只能死死攥紧手中的木棍来维持一丝暖意。

整个世界都在这片浓稠的、惨淡的、无边无际的灰白中沉沦。天空被彻底封死了,看不见一丝云彩的缝隙,更别说日头的踪影,只有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一片穹窿似的雾气。远处的山峦、村庄,全都被吞没了,不见踪影。极目望去,除了浓雾,就只有偶尔在雾气稀薄间隙里,艰难凸显出几个比别处更浓、更高的模糊影子——那是平日里巍峨壮阔的笔架山、老鹰岩的峰顶!它们此刻也失去了往日威严的雄姿,只露出极其细微的一角山尖,如同在茫茫灰白海洋里挣扎浮沉的几小块黑色礁石,是这片混沌天地间唯一的、孤独的坐标。这景象非但没有开阔之感,反而更显出一种被巨大牢笼困住的压抑。

三人都沉默下来,只有深重的喘息声、脚踩冻土的“咔嚓”声、拨打草丛的“哗啦”声、露珠冰粒砸落油布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艰难地划破这凝滞的寂静,在这片冰冷而死寂的浓雾荒原中,挣扎着前行。每一次的声响都显得格外微弱,迅速被无边无际的雾海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