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宣室殿的铜漏滴到辰时二刻。檐角铁马被晨风吹得叮咚作响。

刘妧指尖的玉扳指正碾着新颁《户律》修订条目的副本。竹简边缘尚带着墨香。"女子承产许立户籍"的朱批下,卫子夫连夜标注的各郡实施细则已用蝇头小楷写满空白处——南阳郡报来王阿莲已凭盐井产业自立户主,长安西市柳氏女织锦坊的税单上,赫然印着"女户柳氏"的花押。

"公主,长公主在偏殿候着。"贴身侍女绿萼将暖砚往案头推了推,"手里还拎着尚方署新制的铜量器呢。太学的女学徒们在宫门外候着,说是要献'女户治产图',手里还捧着刻刀。"

砚台里磨好的松烟墨泛起油光。刘妧想起三日前律例颁布时,陈阿娇在椒房殿拍着鎏金漆案的模样。

"早该如此!"母亲腕间的珍珠璎珞扫过竹简,玉簪子上的红宝石坠子晃出红光,"昨儿你外祖母家的老嬷嬷从岭南回来,絮絮叨叨说了半夜——说番邦女子能独自驾着三桅船跑生意,咱们大汉的闺女凭啥只能围着灶台转?"

她袖口晃出的赤金镶宝镯,与卫子夫前日送来的《女户税银月报》上的朱砂总计相映成趣。

霍去病披着晨霜踏入殿内。玄甲下摆还沾着城郊演武场的草屑。他惯常是这样风风火火的,环首刀穗子扫过屏风,惊飞了梁上筑巢的燕子。

"渔阳郡李氏的事办妥了!"他将一卷系着红绸的竹简拍在案上,绸结上坠着枚磨得光滑的贝壳,"那妇人拿了新户帖,在县城十字街开了家浆洗铺。你猜怎么着?昨儿她送进军营的百套衣甲,浆得比男儿家还笔挺!"

他忽然压低声音,甲叶间漏出阵苦笑,"不过右扶风有个亭长托人带信,说族里抢产的官司是少了,可有些男人扎堆在酒肆里骂街,说'婆娘掌家要骑到男人头上'呢。"

窗外忽然传来环佩相击的细碎声响。卫子夫扶着侍女走来,素色襦裙上绣着的兰草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她身后小宫女捧的漆盒里,码着十二枚形制各异的女户印章——象牙印刻着饱满的粟米纹,黄铜印铸着挺拔的井架,最精巧的一枚是银质织梭钮,边缘还刻着细如蚊足的"柳氏"二字。

"这是蜀郡李夫人托商队送来的。"卫子夫指尖轻轻点着那枚银印,"她说有了这印,新招的女匠人都敢把工钱存到自个儿户头了。"

她展开的绢帛上,长安西市的地图被朱砂标得密密麻麻,柳氏织锦坊旁新添了三家绣庄,红点点得像撒在青绢上的朱砂痣。

巳时朝会刚开。公孙弘的象牙笏板便咚咚敲在青砖上,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

"公主可知,鲁郡有老儒生一怒之下烧了《春秋》注本!"他身后的申公颤巍巍捧着卷焦黑的竹简,炭笔写的"牝鸡司晨"四字还残留在焦痕里,"更荒唐的是,太学讲坛上竟有女弟子问能否参与经义策试,这...这成何体统!"

"公孙大人可知,西市的女户们凑钱建了座'织锦义学'?"刘妧推过太学令的奏报,朱批里清晰写着"女学徒所织锦缎已纳入少府贡品","还有南阳郡报来,王阿莲用多缴的盐税修了座灌溉渠,如今渠边的桑田能多养两箔蚕。她们不是在乱纲纪,是在固国本。"

陈阿娇忽然从偏殿转出来。十二幅帛画深衣的下摆扫过青砖,腰间玉带钩上悬着的鎏金算筹晃得老儒生眯起眼。

"公孙大人府上的田租,不是靠您家儿媳算出的新丈量法,才没被佃户瞒报的?"她忽然冷笑一声,玉簪子挑开厚重的门帘,"前儿我还见您家夫人在西市卖新织的'凤穿牡丹'锦,怎么这会倒说起'妇人无外事'了?"

话音未落,曲逆侯夫人抱着一叠账册走进来,朱红印信里赫然是女子花押。

"这是我嫁入侯府时的陪嫁田产,如今由我亲自经管,每年缴的税比旁支男丁还多!"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股倔强,"若按旧律,我死后这些田产都要归族里叔伯,我那三个女儿可怎么活?"

卫子夫上前一步,将装订整齐的《女户陈情簿》捧到案中。首页便是渔阳李氏的血书,指印旁用歪扭的字迹写着:"得田五十亩,小儿病愈,今岁可缴粟三石"。

"方才宫正司来报,"她的声音轻却稳,像春日溪水淌过青石,"去年各郡报的逃户数目,这个月已减了四成。那些曾抱着孩子跪在县衙前的妇人,如今能凭着户帖领回属于自己的桑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