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第2页)

“这……”公孙耕的脸色变了变,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铜铧。刘妧蹲下身,捡起一块曲辕犁翻过的土,指尖碾了碾:“公孙先生可知,这直辕犁深翻伤根,去年南阳郡的麦苗枯苗率有多少?赵铁柱伯,你说。”赵铁柱擦了把汗,瓮声瓮气地说:“俺们村儿去年种了三百亩麦,十成里倒有二成半的苗儿打了蔫,县丞说是犁得太深,把老根都翻断了。”他指了指曲辕犁的犁头,“公主琢磨的这犁,前头的铧子能调高低,上田浅耕,下田深耕,昨儿俺试过,同样的地,这犁能省一半牛力,土还松快。”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有几个年轻匠人探头探脑地看那犁模。公孙耕脸色铁青,突然拔高声音:“古法岂能轻改!你们这是乱了纲常!”说着便要上前推搡,却被霍去病一步拦住,他袖口的皮子蹭过公孙耕的胳膊,冷声道:“先生还是先看看自己带来的人吧。”

话音未落,几个官坊的护卫已从人群里揪出两个汉子,从他们怀里搜出几块巴掌大的铁牌,上面刻着胡人的兽纹。公孙耕见状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幡旗上,幡布被风一吹,内里的暗纹露了出来——竟是些歪歪扭扭的胡文字母,旁边还画着铁犁的图样。

刘妧没看那铁牌,只盯着公孙耕腰间的铜铧挂饰:“先生这挂饰,倒是有些年头了。只是不知,先生每年从官坊领走的铸铁,有多少用在了正经犁具上?”她顿了顿,声音渐冷,“前儿个我去南阳铁官那里查账,说是去年拨给关东诸郡的铸铁,有三成没了下落,先生可知道是去了哪儿?”

公孙耕的嘴唇哆嗦起来,额角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这时后厨的厨娘端着茶水出来,见这阵仗吓得差点摔了碗,霍去病伸手接了托盘,低声对刘妧道:“先回屋吧,日头太毒。”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带着一丝凉意,刘妧抬头看他,见他额角也沁着汗,却只顾着将她往凉棚下引。

傍晚时分,暑气稍退,刘妧在灯下改着犁模的图纸,霍去病坐在对面替她研墨,墨锭在砚台里转出细微的声响。“今日那公孙耕,怕是背后有人。”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图纸边缘的算筹上,“搜出来的铁牌,样式像匈奴左贤王部的。”

刘妧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烛光映得她眼底有些发亮:“我早觉着奇怪,关东的犁具做得粗糙,却卖得比官坊的还贵,原来如此。”她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明日得让赵铁柱他们试试新调的铸铁方子,含碳量若是能再高点,犁铧便更耐磨了。”

霍去病放下墨锭,伸手替她拢了拢散到颊边的碎发,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垂:“先歇着吧,明儿一早我陪你去铁坊。”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夜色里的温沉,刘妧抬头看他,见他衣襟上还沾着白日里的尘土,忽然想起白日里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便低下头去看图纸,嘴角却忍不住弯了弯。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农具坊的工匠们早已歇下,唯有西跨院的灯还亮着,映着窗纸上两个交叠的影子,偶尔有算筹碰撞的轻响传出,混着夜风里的艾草香,在夏夜里慢慢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