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爱情
“那么,医生……”淑婉试探着问道:“可以让我女儿来探视吗?”
“可以,如果你能不生她的气了。”
施密特把钢笔插回口袋,合上病情记录本。他衬衫领带外套着熨的笔挺的白大褂,在离床两三步的地方注目她,也是奇怪,来自异邦的他,目光好似能看透淑婉的心灵。
“她是我女儿,我怎么会生她的气呢?”她讪讪说道。
“梅小姐……”施密特欲言又止,转身把病情记录本交给护士长,对护士长说道:“我和病人单独聊一聊,你们下去吧。”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为了透气,窗开了一条缝,今天的风相当和煦,白色窗纱于平稳中轻轻曼动。
淑婉不由探头往走廊处张望,并不见李妈打水回来的身影。
“梅小姐……”
这房间不大,只有他们两个人,护士们把门掩上了,“梅小姐”这三个字淑婉已经久违多年,由一位蓝眼睛高鼻子的外国男人怪腔怪调地说出来,淑婉感到有些窘迫,下意识地把棉被拢上胸口。
“你不用一直卧在床上。”施密特说:“你得的不是行动不便的病。我对你说过,你应该常到外面走走,对你的健康更有帮助。”
淑婉未出阁的时候是乖女儿,嫁给娄子勤后是驯服的太太,她没主意惯了的,总觉得别人比自己高明,像施密特这样的权威,尤其当着面,她敢不听从,把被子扯下一点,她说:“是,我记得的。一会儿彩芝回来了,我让她扶我到
“没有她扶,你就不能单独走x路吗?”
淑婉听到这句话,有些愣忡。
“不……不是,自然是走得的,不过……”
“不过你才三十六岁,多么年轻,你的人生长得很。你何必把自己当作一位风烛……”施密特想了想,找出那个记了很久的成语来:“……残年的老人。”
她的人生还很长吗?淑婉有些怅然,她有好几次,梦见在黄泉路上遇到虹影的父亲。
“就是我这病……”
“梅小姐,中国有个词叫‘念由心生’,我说应该反过来,‘心由念生’。你若不想死,你就不会死。”
淑婉脑中有一条隐隐作祟的神经,火光一闪,“啪”一声被劈成两半。
“换句话说,你若不把自己当作病人,你就不是病人!”
日耳曼民族与人生疏,施密特又特别讲究礼仪,他和淑婉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站在窗边,那双海洋一般蓝汪汪的眼珠子看上去很纯粹,任何人都会相信他是一位心无杂念的人。
“梅淑婉小姐,你现年三十六,要鼓起勇气,活出自己的人生,你不用依附于任何一个自己之外的其他人。”
没人对她说过那样的话,就算一向开明的虹影父亲,他在世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有我呢,这些事情用不上你操心。
“我……我......”这是个新说法,她卜听之下,一时不知所措,低头整理了一番思绪才说:“医生,你是外国人,又是男人,你不了解,我们女人,总是柔弱一点的,得有个依靠。丛前亡夫在世的时候,我们家日子过得很顺遂。自从他过世,我也想坚强一点,可是任怎么争取都争取不动,我们孤儿寡母这些年一直被人欺负。我心里实在是忧心地很,我想着,一旦我有个三长两短,虹影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支撑得住?所以无论如何得帮她找门亲……”
从自己讲到虹影,她话匣子一打开就有些收不住,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就想任性,就想把自己的事情说给他听,哪怕他是那样一位高高瘦瘦的男人。这在她也是第一次,她素来是谨小慎微的,胸中总有一杆秤。这一回秤撤了去,许久不觉得这样地舒畅,她的目光活过来了,随着话语输送到施密特身上,凝神静听的施密特走动起来,她是极敏感的,生怕他厌烦,打住话题道:“你瞧我,用这些琐碎的东西,来打扰你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