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欠
她不让他有空“想”,掉头换个方向走。
他扯住她的手腕:“虹影,你别冲动…”
她性本清冷,此时心凉至冰,回头一瞬眼里结了冻,那逼人寒意,他扯着她腕子的手不禁松了松。
“你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说什么话,你都听不进去…”
“我听进去了,严先生!”
“不…”她咬着细牙:“…严老板!”
若说“严先生”的称谓产生距离,此时此境“严老板”三个字仿佛一把利刃,斩在他的手根,他“赫”地冷笑一声,彻底把她的手腕放开去。
不待她走,他先走开去,到那窗前,扯起白色亚麻窗纱举目外眺,他如果记得没错,这个冬天,今天是上海天空最蓝的日子,这令他想起多年前北平的一个冬日,他就是她现在的年龄,在什刹海附近的一个报摊上,他第一次看见北平日报的头条上赫然出现了“严幼成老板”五个大字。
九年了,严幼成老板,这顶帽子在他的头顶上已经整整呆了九年!
“严老板?是!我是老板,严老板三个字我当之无愧!这个社会上,有些人或许认为,梨园界的老板可不是一个什么高贵称呼。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带领连升班闯荡大江南北,跟开一家店、经营一个公司是一个道理。”
“一样开门迎客,人家贩卖商品,我使观众领略戏情人生,我不觉得唱戏这行当低人一等。当年我虽年幼,在台下看戏时就是这个看法;如今自己上了台,还是这个看法。”
“哪来的高低贵贱?生逢乱世,但凡能够思考的人,都应该醒悟,这世界上‘人’或者‘事’,无一件能够永恒。呼啦啦大厦全倾倒,昔日王侯今日囚,所谓的“九五至尊”都被移出了紫禁城,那些固执自己所谓地位身份的人,不是可悲,就是愚蠢!”
像一桶冷水从头浇下,虹影愣在当地,他一通针砭,针砭了所有的人,包括陈彦柏、母亲和娄家每个人。
包括她吗?她不禁扪心自问。
“严老板。虹影,你这样叫我,让我有点生气,倒不是因为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是你我之间…”
他回头遥望,她刚才负着一股气直挺挺站着,如今手臂软了,垂放在沙发上。
“虹影,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她答不上来,他料她也答不上来,他这样问她,与其是对白,独白更为恰当。
“虹影,你自然风姿楚楚,但我视野之内,并不缺乏秀色可餐之人。我对你如此挂心,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仿佛觉得出…”
他努力把目光真正聚焦在她身上,他在太阳光下,看这房间里任何物件,包括她,都好像蒙了一层金光的剪影一样:“…虹影,我觉得...你和那些人不同。”
她的与人不同,是与他的相同,那日静安寺的邮局旁,路灯下雨丝细如牛毛,她挡了他的道,擡起头时,两道未干的泪痕,一脸无可奈何的绝望。
也曾无可奈何的绝望,但那已经是很远很远的过往,远得他都不愿意回想。他浓眉压着深邃的目,身子前倾,手臂撑在丝绒沙发的硬角上:“虹影,我很爱你,否则不会对你有那么多的渴望。我知道这话不中你的意,我还是要说,若我是陈彦柏,也会对你一见动情,得不到你的心,偏执起来,怕也会用世俗的手段把你这个人牢牢抓在手里。你不知道我的感受,前夜从翡翠饭馆出来,他和你上了一辆车,我就哀叹我不是他,你知道吗,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