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告别
亲耳听到姜明仪说出那宏大的梦中盛世，她才敢相信她们遇见的是同一个人。
像是回忆伸出一只手，狠狠将她拽了回去……
“师父所行，如暗夜明灯。然世间滩涂遍地，纵知遥有彼岸，舟楫何在？桨橹谁持？”
这句话出自赵鹤萦。
“我等渺小火炬如何点燃大海的天光，时事难以抗衡，何不顺势而为，上阳强大，以师父的能力必有一番大作为。若师父不愿入朝，亦可随心所欲，何必自苦？”
那是她收到请帖后第二日，她劝说师父一同投在大皇子门下，师父拒绝了她，她就此拜别师父，一别即永别。
从回忆中抽身，思绪万千，末了，淡淡一句：“那殿下以为，你口中的大同盛世该如何实现？”
姜明仪却道：“大同盛世，非吾辈之所能及。”
“且看这武家村百姓。数月前祈国战事吃紧，举国征丁。奈何祈将愚蠢，士兵枉死沙场。幸存伤病回乡，却又带来瘟疫之灾。今日刚从瘟疫中脱身，明日又恐遇到匪寇。战事不停，黎民朝不保夕，谈何盛世？”
“大同之道，需万民同心。然而世间物力有限，而生民繁衍无穷，人心有私，争斗怎会休止？”
孟和音被这一番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你明知无望，为何……”
“自然是因为，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我一人一村的救，一人一村的星星之火，假以时日，万一成就燎原之势，燃遍整片七国大陆呢？”
“你若继承王位，成为姜国国君，岂不是更容易实现你的夙愿？”
“我……”女子的身体一僵，转过身，望着姜国的方向，缓缓道，“阿姐比我更适合当国君，她会成为这世间所有人，最好的国君。”
她的言外之意令孟和音再次震惊，她从未得知姜国大公主也曾有逐鹿中原的野心。前世灭姜国时她在另一处战场分身乏术，只听闻姜国国破时，国君在前线焚旗殉国，死得很是壮烈。
自那之后，各地接连出现举姜国国君之名起事的残兵，常常扰乱他们的作战计划，很是难缠。缘由竟在此处。
一个坐镇国都，锐意改革、剑指六国；一个妄图以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这两姐妹所图甚大，姜明仪却将这么重要的消息透露给自己，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七国局势紧张，越是紧张就越是用人之际。哪怕是前世的自己，若有大能却不为自己所用，自己也会早日铲除后患。明容就曾多次邀她去上阳国，她拒绝的后果也是显而易见。
孟和音十分谨慎地绷紧胳膊，随时准备出手。
像是看出她的防备，姜明仪缓缓道：“你不必紧张，自我踏出姜国那一刻，我便不是姜国公主。此次找你，只是好奇。”
不再是姜国公主？明明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为何要走出国门？
她对姜国的事不太了解，只能抓住姜明仪的后半句：“好奇什么？”
“我好奇……先生选中的人，是什么样的，我有什么比不上她？”
“‘选中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哦，”姜明仪回神，淡淡道，“我想跟随先生完成他的宏愿，但先生说，那个命定的人不是我。”
“……”孟和音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隐情，这可是前世声名赫赫的昭明公主啊，连她都被拒绝，那个所谓的“先生”到底在干什么啊！
她决定斥责那个人没有眼光，“他目光短浅——”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
“可他选中的人是你。”
“我？为什么是我？”孟和音摸摸自己身上，“我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有印记，先生只说，我若遇到那人，必然会知道。”姜明仪淡淡道，“我进入祁国后听闻有人行善，一路追随过来。”
“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你。”
她的语气里有一丝哀怨，一丝嫉妒，但那丝丝缕缕的情绪，随着拂过她脸庞的风，完全消散在天地之间。
……
狗师父到底怎么教姜明仪的！这么美好的人，他竟舍得让她嫉妒？
孟和音忽然想骂一句，说出口却是：“那你看出了什么？”
“你正直，强大，果断，敢想敢干，武力高强，还觉醒了念力，”姜明仪一板一眼地列举优点，“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内心自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束缚你。”
“只有本性自由的人，才不会被已有的规则所限，才能打破天道，创造新的世界。”
说完，她转身背对孟和音，边走边道：“孟和音，下次你见到先生，请告诉他：哪怕不是他的徒弟，哪怕没有觉醒念力，有些事情我也一样能做到。”
“因为，我有了新的目标。”
姜明仪的声音随着她的脚步越来越远，孟和音还停留在原地，全新的身体感受着天地间的风，迷茫混沌的脑袋也焕然一新。
她是自私的，不然前世也不会因为大皇子的示好就和师父分道扬镳，她确实也达到了她的目标，可攻伐六国之后她得到了什么，是随之而来的天火，一场湮灭整片大陆的天灾。
苍灵族人临死前的诅咒时时在她脑海中回旋，她无路可退，只能走上所谓救世的道路。
与她截然不同的是，这个单薄的、仿佛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女孩，明明可以安心享受公主身份为她带来的一切荣光，却从宫中逃走，隐姓埋名遍历七国，救下任何一个她能救之人。
明明是普天之下都难能寻见的圣心，面对她时也难掩些微的嫉妒。
就当不想让她失望吧，孟和音这次真的想当一个救世主。
那样的世界，她也想亲眼看看。
孟和音独自在土坡上坐了很久，直到心中澎湃的浪潮消退，才回到营地。
村民们知道他们立刻要走，自发为她们送行，姜明仪主仆二人也在人群中，面色无异，就好像那场对话没有存在过。
孟和音一行人终于又踏上了征程。
行进几里地，变故陡生。
白渺忽然冲到孟和音面前，“咣”的一声跪下，“小姐……”
她眼泪汪汪，既是自责，也是拿出破釜沉舟般的勇气，“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