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绣鞋藏影,梭光引线(第2页)
"七夜试炼。"顾承砚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碎了什么,"第一夜认机,第二夜听震,第三夜......"他忽然顿住,伸手替她理了理被穿堂风掀起的鬓角,"若你不愿,我们现在就回去。"
苏若雪的指尖抚过机齿,有个缺口正好嵌住她的指腹——像极了父亲教她握梭子时,总说"这里是留给苏家人的印记"。
她抬头时,煤油灯的光在眼底晃出星子:"阿砚,我小时候总问父亲,为什么织机比我还金贵。
他说,等我能听见梭子唱歌那天,就懂了。"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到底没掉下来,"现在,我想懂。"
顾承砚的喉结动了动,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桂花糕——正是她昨夜说想吃的老字号。"守夜要耗神。"他把糕点塞进她掌心,自己则搬了张藤椅坐在机台对面,"我就在这儿,你要喝水还是歇会儿,说一声。"
雨是后半夜来的。
苏若雪靠在机台边打了个盹,被炸雷惊醒时,窗外的蝉鸣正随着雨声渐急。
她下意识摸向机梭,指尖刚触到木柄,整台织机突然轻震起来——不是年久失修的摇晃,是有规律的、像脉搏般的震颤。
"七夜第一震。"顾承砚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你父亲笔记里写,鸣蝉机遇雨则鸣,是在认主。"
苏若雪屏住呼吸,震感顺着机梭爬上她的手臂,竟与她的心跳同频。
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若雪,有些东西要靠血肉传",那时她只当是病中胡话,此刻却像被人点了穴——震颤里真的有声音,细若游丝,却清晰如父亲的耳语。
"梭走三寸,气沉一线。"她脱口而出,震感突然变强,机齿间那缕褪色的丝线"啪"地绷断,断口处竟渗出极淡的青。
顾承砚的瞳孔骤缩。
他见过太多古籍里的记载,却从未见过活的"机魂"。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子时三刻,正好是雨势最急的当口。"若雪,"他压下翻涌的震惊,声音稳得像定盘星,"跟着感觉走,你父亲在教你。"
第二夜的蝉鸣是从月上中天开始的。
苏若雪独自守在织坊,案头的煤油灯换成了父亲留下的铜灯,灯芯结着朵小灯花,噼啪作响。
她脱了绣花鞋盘坐在机台前,指尖搭在梭子上,听着窗外渐密的蝉声——与昨日不同,今夜的蝉鸣里多了丝焦躁,像在催促什么。
"心到手不到。"她突然想起父亲的话,猛地抽回手。
织机应声轻颤,丝线自动穿过综框,在机面上织出半朵未完成的莲花。
苏若雪的呼吸骤然急促,她抓起案头的纸笔,手却比丝线抖得更厉害——震颤的频率正与蝉鸣重叠,每一声蝉叫都对应着梭子的一次偏移,那是她翻遍《江南织谱》都没见过的走梭序列。
"反梭震......"她喃喃着记下最后一个数字,窗外的蝉鸣突然拔高八度,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丝线"嗡"地绷直,在机面上织出个完整的断梭图案——与照片里、旧书里、甚至她银簪上的刻痕,分毫不差。
第三日晨的阳光是被青鸟撞开的。
顾承砚正站在绸庄晒场,望着新染的"云雾青"布匹在风里翻卷,青灰色的布面泛着珍珠光泽,正是苏若雪昨夜记录的走梭序列织出的新纹。
青鸟的布鞋踏在青石板上"哒哒"响,怀里还揣着半湿的药渣:"顾先生!
广生洋行那个缺耳的技工,昨夜在车间突然捂耳朵打滚,吐的血沫里带着碎耳膜!"
顾承砚的指尖轻轻划过布面,触感比寻常宋锦更绵密三分。"他们抄了伪谱,却没抄走震频与电压的关系。"他望着晒场尽头飘起的日商广告旗,嘴角勾起冷意,"那台德国印刷机,该是按230伏调的吧?"
青鸟猛地一拍脑门:"洋行会计说新机器耗电比旧的多三成!
我猜......"
"他们用机器抄书,我们用血脉传火。"顾承砚打断他,目光投向老织坊的飞檐,那里有盏铜灯还亮着——苏若雪守了两夜,该是刚歇下。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又补了句,"去同福里买碗酒酿圆子,加双份桂花。"
青鸟领命跑远时,顾承砚转身进了后堂。
苏若雪正蹲在父亲的旧木箱前,箱盖敞开着,里面堆着褪色的账册和几枚铜扣。
她拾起枚雕着梭纹的铜扣,指尖刚用力,铜扣"咔"地裂开,一枚裹着蜡的纸卷骨碌碌滚出来。
"若雪?"顾承砚放轻脚步走近。
苏若雪抬头时,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泪。
她展开纸卷,八字小楷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疼:"见梭如见我,来沪赴死约。"
风从窗棂钻进来,吹得纸卷簌簌作响。
苏若雪攥着纸条的手微微发抖,顾承砚却神色沉静——他望着她发间的银梭簪,又望向老织坊方向翻涌的云,心里已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