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谱中残电,旧火重燃(第2页)
顾承砚转头看她,晨光里她的发梢泛着金,像缀了层细碎的星子。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轻声道:“好,我们织。”
阁楼里,那半张残电报纸在案上静静躺着,“勿信王”三个字在晨光里泛着暗褐,像道未愈的伤。
但顾承砚知道,伤下面,是正在生长的新肉——是他们,是青鸟,是所有还在坚持的人,用热血和智谋,织就的,新的魂。
药水在纸面上晕开的瞬间,苏若雪的指尖在桌沿轻轻蜷起,指节泛出珍珠贝母般的白。
顾承砚余光瞥见她喉结动了动,像是有句话哽在那儿,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抽气——比春蚕啃食桑叶的响动还轻,却重重撞在他心上。
阁楼外传来木梯吱呀声,青鸟抱着三台拆得七零八落的电报机挤进来时,发梢沾着星子似的机油。
他把铜制零件往桌上一放,金属碰撞声惊得烛火晃了晃,照亮他眼下青黑的阴影:“按《江南织谱》‘音丝定频’改的,齿轮间距调了三次,共振簧片换了德国产的——您说要听金属里藏的声儿,这机子现在比狗鼻子还灵。”
顾承砚没接话,目光落在那堆零件里。
最上面那台电报机的发报键被拆成两半,露出里面缠着细铜丝的木芯,像颗被剖开的机械心脏。
苏若雪突然伸手,指尖掠过木芯上一道极浅的刻痕——和她怀表背面的“若雪生辰”同出一辙。
“是父亲的刻刀。”她声音发颤,“他总说‘机匠的手要能摸出金属的心跳’。”
顾承砚握住她微凉的手,将怀表轻轻放在改装好的仪器上。
探针接触共振片的刹那,仪器突然发出蜂鸣,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苏若雪猛地挺直脊背,顾承砚感觉她掌心沁出薄汗,比春夜的露水还凉。
纸带“咔嗒咔嗒”吐出的瞬间,三个人的呼吸同时顿住。
那声音先是沙沙的电流声,接着是布料摩擦声——像谁在摸一块丝绸,然后是苏父的嗓音,带着点常年抽烟的沙哑:“……若雪,听机匣即钥匙,东厢图非终局,真基线在……”
“啪”的一声,纸带突然断裂。
苏若雪的指甲掐进顾承砚手背,疼得他倒抽冷气,却见她眼睛亮得惊人,像黑夜里突然燃起的灯:“是父亲!是他的声音!”
顾承砚按下回放键,电流声里果然混着极细的滴水声,“滴答滴答滴答——咚”,三短一长的节奏。
他抓起纸笔快速记录,笔尖在纸上戳出洞:“这是渗漏声。老上海的滤水厂用陶管引水,年头久了会有这种规律。”
苏若雪已经翻出地窖图纸,指尖划过城西那片被红笔圈了三次的区域:“父亲笔记里提过,城西滤水厂1897年建的,地下陶管和纺织厂排水道连通——”她突然顿住,“三年前‘心钉盟’清洗夜,有人看见辆黑车开进过那里。”
顾承砚的拇指摩挲着怀表链,金属凉意透过皮肤渗进血管。
他抬头时,眼里的光像淬了火的刀:“青鸟,明早放风出去,说顾氏要在北市商会旧址开联席会,把日商和王慎言的眼线都引过去。”
青鸟点头,从怀里摸出包烟丝撒在窗台——这是他们和外围情报员的暗号。
“我这就去码头找老周,让他调两条船在苏州河候着。”他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眼桌上的仪器,“您俩……小心。”
夜更深了。
顾承砚和苏若雪换上靛蓝工装,混在夜班工人里穿过弄堂时,他能听见她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在他胳膊上。
滤水厂铁门挂着锈迹斑斑的锁,苏若雪摸出根细铁丝,手腕轻转,锁“咔”地开了——那是她跟账房先生学的“开钱柜”手艺。
地下通道的霉味裹着潮气涌来。
顾承砚打亮手电筒,光束扫过墙根时,苏若雪突然拽他衣角:“看!”青石板上有半枚鞋印,前掌深后掌浅,和她父亲常穿的圆口布鞋一模一样。
越往深处走,滴水声越清晰。
当“三短一长”的节奏再次响起时,顾承砚的手电筒照到半面水泥墙——墙根有道半指宽的缝隙,塞着团油布。
他扯出油布,里面是把生了锈的铜钥匙。
“机匣即钥匙。”苏若雪轻声念出录音里的话,目光扫过墙面上的电报机暗匣。
顾承砚将钥匙插进去,转动的瞬间,墙内传来齿轮咬合的轻响。
整面墙向一侧滑开,露出间密室。
霉味更重了。
密室中央立着台自动织字机,铁架上结着蛛网,打字臂却卡在半空,像只僵死的机械昆虫。
苏若雪踮脚凑近,发现打字臂下压着半张纸带,字迹已经褪成浅灰:“北纬31°14′,东经121°29′——1937.7.7”。
“这是……”顾承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1937年7月7日,他在现代教材里见过这个日期,是卢沟桥事变爆发日。
苏若雪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纸带边缘,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抽噎。
顾承砚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见纸边粘着片蓝布,针脚歪歪扭扭,像是用孩子的手缝的。
“这是……”她吸了吸鼻子,“我七岁那年,父亲的袖口破了,我用他裁剩下的蓝绸子补的。他说‘我家若雪的针脚,比苏州绣娘还细致’……”
顾承砚握住她颤抖的手,蓝布的触感透过指腹传来,带着岁月磨出的柔软。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和密室里的滴水声重叠在一起。
他低头看向纸带,“1937.7.7”几个字在手电筒光下泛着暗黄,像团即将燎原的星火。
苏若雪突然抬头,眼里还挂着泪,却笑得像春雪初融:“父亲把秘密藏在蓝布补丁里,藏在织字机里,藏在怀表的共振片里……他是要我们把这些碎片,重新织成一张网。”
顾承砚将纸带小心折好,放进贴胸的口袋。
那里还装着《申江织脉图》,两张纸隔着布料相贴,像两颗即将共振的心脏。
他望着密室深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是未说尽的“真基线”,是1937年7月7日的秘密,是所有被撕碎的“织魂”,正在等待被重新编织的时刻。
“我们织。”他说,声音轻得像句誓言,却比任何枪声都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