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残签焚语,火种归心(第2页)
此刻"旧影"二字,倒像面镜子,照出他心底那根绷了三个月的弦——从顾氏绸庄被日商压价,到苏若雪被退婚时茶盏碎在地上的脆响,再到"烛计划"档案被烧时腾起的黑烟,所有阴谋都像缠在丝绸上的暗结,得用更锋利的丝刀才能挑开。
"去回了那匿名者。"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浸过冰水的玉,"就说顾某今夜不便赴约。"
青鸟一怔,手指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勃朗宁——这是他跟了顾承砚半年养成的习惯,主子每说一句反常的话,他总怕有暗箭。
"但要让苏管事以'守纹会监察人'的身份,明早把《火心录》贴满十六铺。"顾承砚转身看向案头堆叠的稿纸,最上面一页是李阿公的字迹:"光绪三十年,我在染坊识破东洋靛蓝掺假,掌柜的要打我,苏先生却拍着我肩膀说'纹不乱,心就不乱'。"他指尖点了点那行字,"收录七位匠人的'首次识破伪图'经历,末页留白,题'待第八人自书'。"
苏若雪这时恰好抬眼,油灯在她眼底晃出两簇小火苗:"你是要引'旧影'自己写。"不是疑问,是肯定。
她想起昨夜顾承砚翻着《江南织谱》说的话:"真正的陷阱,是让对方觉得自己在设陷阱。"此刻她忽然懂了——若"旧影"真如青鸟说的是日商爪牙,密谈只会藏头露尾;可若他是被胁迫的旧人,文字反而能撕开伪装。
二更梆子响过三遍时,织心学堂的木门"吱呀"一声。
顾承砚正借着月光校稿,抬眼便见门缝里滑进半页粗纸,边缘还沾着露水。
他刚拾起,苏若雪已从里间出来,发间银簪歪了半寸——她总说整理旧稿时容易忘时间。
粗纸展开的瞬间,顾承砚的呼吸顿住。
字迹抖得像被风吹的烛芯,却每个字都咬得极深:"我曾是丙七班最差的学生,师尊却留我夜校扫地。
那年他教我辨蜡纹,说'纹乱则心乱'。
后来他们给我钱,让我记下他说的每一句话......我抄了二十年,却忘了怎么自己看。"末尾没有署名,只画了盏将熄的灯,灯芯烧到尽头,灯油在纸上晕开团模糊的黄。
苏若雪凑过来看,指尖轻轻抚过"丙七班"三个字——那是父亲生前最看重的学徒班,取"丙火明,七窍通"之意。
她突然想起十岁那年雪夜,父亲抱着个浑身湿透的小徒弟推门进来:"若雪,这是阿福,以后跟你学认织机。"可后来阿福跟着戏班跑了,父亲在账本上记"丙七班除名"时,笔尖在纸上戳了个洞。
"是阿福。"她声音发颤,"他右手小指少半截指甲,当年扫夜校时总碰翻我的墨盏。"
顾承砚将纸条递给青鸟:"录入《火心录》,加注'第八人已归'。"他望着窗外渐沉的月亮,喉间突然涌上股热意——这不是胜利的喜悦,倒像是块压了二十年的石头,终于裂开条缝,漏进点光。
次日清晨,苏若雪捧着《火心录》首印本走进苏府祠堂。
檀香混着松烟墨的味道漫上来,她将本子轻轻放在父亲牌位前,玻璃罩里的长明灯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
顾承砚站在院门口,看晨雾像被抽丝的茧,慢慢从青瓦上褪下去。
他摸向怀里的温感密书——这是苏夫人临终前塞给苏若雪的,用蜂蜡封着半页织机图,遇热会显字。
指尖刚触到蜡面,掌心便传来细微的灼痛。
他迅速退到廊下,借晨光一看,蜜蜡表面竟浮起新的字迹:"火已入心,不必再寻。"笔画粗粝如炭,和那半片焦蝶书签上的字分毫不差。
"若雪。"他喊她时,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颤,"你看。"
苏若雪跑出来,发间银簪在晨雾里闪着光。
她盯着密书上的字,突然笑了,眼角却有泪落下来:"这是阿娘的字。
当年她教我写信,总说'字要像织机上的经线,直了才能兜底'。"她伸手抚过那些字,"原来他们不是要烧了火种,是要让我们自己看见。"
顾承砚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昨夜《火心录》里阿福的话。
他转头对青鸟道:"去查丙七班当年的学徒名册,特别是......"
"少东家!"青鸟突然打断他,目光投向院外的梧桐树。
树影里晃过个穿青布衫的身影,手里提着个陶罐,见他们望过来,转身便往巷口跑。
顾承砚刚要追,却见那身影在巷口停住,抬手将陶罐搁在墙根,又迅速消失在晨雾
里。
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查看——陶罐不大,封蜡上印着双蝶绕砚的图案,正是顾氏绸庄的家徽。
蜡面没有裂痕,显然封得极小心。
"青鸟。"他站起身,晨雾里的陶罐泛着青灰的光,"把这个带回去,放密室。"
青鸟点头,伸手去提陶罐时,指腹擦过封蜡上的蝶翅——那蝶尾的弧度,和顾承砚书房镇纸上的刻痕分毫不差。
他抬头看顾承砚,后者正望着苏若雪的背影,她还站在祠堂门口,《火心录》被晨光照得发亮,像团烧在纸页上的火。
夜风渐起时,松江废茶馆的屋顶传来瓦片轻响。
一道黑影猫着腰爬下来,怀里还揣着个和顾家院外那只一模一样的陶罐。
他将罐子轻轻放在积灰的茶桌上,封蜡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双蝶绕砚的印记里,隐约能看见半片焦黑的蝶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