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枫疯疯语 作品

第354章 残页藏锋,旧影浮痕(第2页)

远处传来黄浦江的汽笛声,悠长而沉厚。

顾承砚握紧怀表,表壳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他和苏若雪去年在豫园拍的,背景是满墙的织锦。

照片背面,他用钢笔写着“守纹,守心,守山河”。

今晚过后,上海滩的织匠们会知道,有些东西,偷不走,也毁不掉。

顾承砚站在商会议事厅的红木台前,指节叩了叩铺展在案上的《守纹会章程》。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掠过玻璃,他望着台下三十余位织业匠首发亮的眼睛,喉间泛起热意——这些人里有鬓角斑白的老染师,有握惯了梭子的年轻机工,此刻全挺直了腰杆,像等待战令的士兵。

"首批入会需过三关。"他展开第一页,墨迹未干的字迹在阳光下泛着金,"水验双印,三代师承,独门工艺。"

老染坊的周师傅猛地拍了下桌:"水验双印是要仿不了的真手艺,三代师承是断不了的根,公开工艺是要咱们把压箱底的本事摊开了给人看?"

顾承砚迎上他灼灼的目光:"摊开不是给外人看,是给自家人看。"他从袖中抽出张染着靛蓝的薄绢,浸进案头瓷碗,"这是苏州王记的防晕染法,浸了水不化色。

要是咱们织匠都能把这样的手艺亮出来,往后谁还能说'支那布不如东洋绸'?"

台下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苏若雪抱着一摞文书从后堂进来,月白衫子下摆沾着墨渍——她天没亮就去了码头,收齐了各地匠人的谱系。

顾承砚的目光跟着她转,见她在角落案几前坐下,指尖抚过最上面那份南通织匠的履历,睫毛忽闪了两下。

那是下午三点的事了。

苏若雪的笔尖悬在"张阿福"三个字上方,突然顿住。

泛黄的师承谱系里,夹着张皱巴巴的收据,边角还沾着暗红的渍——像是血,又像是墨迹。

她屏住呼吸,见落款写着"松江陈记印坊",日期是民国二十三年十月初七,正是父亲病逝前一月。

"若雪?"隔壁桌的账房探过头,被她猛地合上的文书惊得缩回脖子。

她攥着收据冲进顾宅时,雨丝正斜斜扫过青石板。

顾承砚刚从染坊回来,靛蓝染料在他袖口洇出片云,见她脸色发白,立刻把人按在暖炉边:"慢慢说。"

"陈记印坊。"她把收据拍在桌上,"我爹去世前去过松江,买过印材。"

顾承砚的瞳孔缩了缩。

当夜他就带着青鸟摸进了松江。

陈记印坊旧址只剩半堵焦黑的断墙,野草从瓦砾里钻出来,在风里打着旋。

他蹲下身,指尖擦过烧得发红的砖缝,突然触到块硌手的东西——半块印模残片,纹路与伪阳纹印竟有七分相似。

"冷蜡。"苏若雪次日捏着残片凑近烛火,"混了劣质蜂蜡,熔点比真蜡低三度。"她抬头时,眼尾泛着红,"当年他们偷了配方,却配不出好蜡,才会在残页上压出偏左的痕。"

顾承砚把残片收进锡盒,对青鸟道:"放消息出去,说守纹会高价收陈记遗物。"他望着窗外渐起的暮色,声音沉得像块铁,"他们偷了二十年,该急了。"

三日后的夜,雨下得格外急。

苏若雪在账房核对账目,窗棂突然"咔嗒"响了声。

她手按在桌下的铜铃上,见道黑影从梁上坠下,直奔她怀里的文书匣子。

"慢着!"

青鸟的声音像把淬了冰的刀。

蒙面人转身要逃,却被他甩出的绳套缠住脚踝,"砰"地摔在地上。

苏若雪举着烛台凑近,见那人腰间别着东纺的铜制工牌——竟是东纺最底层的账房。

"你们护不住的!"蒙面人吐着血沫嘶吼,"阳纹印早就不在你们手里!"

顾承砚扯下面巾的手顿了顿。

审讯室的炭盆噼啪炸响,那账房被灌了醒酒汤,却只翻来覆去念:"火柴头要燃了火柴头要燃了"

后宅的更漏敲过三更时,苏若雪翻出父亲的旧砚盒。

檀木盖子有些发涩,她哈了口气,"吱呀"推开——最底层的夹板突然陷下去半寸。

她的呼吸陡然停滞。

一枚铜质印胚躺在暗格里,印背刻着极小的字:"癸亥冬,为雪儿备。"那是父亲的笔迹。

她指尖发颤,借了烛火细看,发现纹路深处有道极细的刻痕,偏左七分——和残页纸背的压痕分毫不差。

"承砚!"她攥着印胚冲出门,正撞进顾承砚怀里。

他刚从审讯室出来,身上还带着炭火气,低头见她掌心的铜印,瞳孔骤缩。

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晃。

顾承砚借光细察印胚内槽,突然眯起眼——槽底沾着些微泛蓝的粉末,像是磷火。

他捏起一点,放在鼻端轻嗅,又与前日从东纺火柴头刮下的残粉比对,脸色骤沉。

"青鸟。"他转头看向暗处,"去把这些粉末送法租界化验。"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湿了院角的老梅枝。

苏若雪望着他紧抿的唇角,突然想起前日他说的话:"有些东西,偷不走,也毁不掉。"可此刻她握着父亲亲手刻的印胚,却听见他低声对青鸟道:"他们不是想偷印是想用假印,点燃一场大火。"

雨丝漫过窗纸,模糊了烛火的光。

顾承砚的指腹抚过印胚上那道偏左的刻痕,像是要抚去二十年的旧尘。

远处传来黄浦江的汽笛,悠长而沉厚,混着雨幕里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是某种预兆,又像是,即将烧尽黑暗的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