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蝶火焚帖,暗夜将明(第2页)
"才惊觉水袖早被人换了火药。"顾承砚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指节擦过那粒淡痣,"山本现在最怕的不是我们动手,是他自己人先慌。"他转身走向书案,檀木匣里的《说岳全传》新抄本在月光下泛着暖光,"你看。"
书页翻到"还我河山"那章时,苏若雪倒抽一口气。
原本银线绣的"河"字下方,竟爬满细若游丝的银蚕——每根丝线都沿着纸纹走向,在"山"字右撇处汇作一道暗痕。"这是......"
"上个月染坊新织的夜光丝。"顾承砚的指尖抚过那些银线,"白天瞧着是普通绣工,夜里借烛火一照......"他取过烛台,暖黄的光漫过书页,银线突然连成完整的路径图:从闸北染坊到浦西监狱,再沿着排污渠直抵黄浦江码头,每处拐点都标着极小的"更"字,"子时二刻爆破沉降井,子时三刻狱卒换班,春蚕组的号子一起——"他的拇指按在"码头"二字上,"他们顺着银蚕吐的丝走,比看地图还清楚。"
院外传来青石板被踩碎的轻响。
顾承砚抬眼,正见青鸟掀帘进来,腰间短刀的皮套还滴着水。"排污渠主通道查过了。"青鸟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炭粉混着汗水在他下颌画出道黑道,"淤泥层确实两尺厚,我让人用竹片插了二十个孔,渗水性比预计的好。"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炭笔,"井壁的银蚕图重绘过,尽头加了团火——"
"回应呢?"苏若雪突然问。
青鸟的手指在桌面敲了三下,节奏像极了《春蚕曲》的尾调。"在第三道拐弯处。"他说,声音突然低了,"一只蝶,刻在火里。"他从袖中抖出块碎砖,砖面上果然有只蝶形刻痕,六足舒展,翅尖还沾着新鲜的石粉,"应该是今早刚刻的。"
顾承砚接过碎砖,指腹划过蝶翼的纹路——和三天前《兰亭集序》残轴上的焦痕分毫不差。
他抬头时,眼底的光比烛火更亮:"他们在等,也在催。"
"催我们动手?"苏若雪凑近看那蝶纹,发间茉莉香混着砖灰味钻进鼻腔。
"催自己人清醒。"顾承砚将碎砖放回青鸟掌心,"山本这三个月审了十七个线人,杀了三个情报官。
现在连他自己的影子,都能吓他出一身冷汗。"他转向窗外,天际已泛起鱼肚白,"去把温感密书取来。"
苏若雪转身时,裙角扫过书案上的算盘,珠子"噼啪"响成一片。
等她捧着檀木盒回来,顾承砚已站在绸庄天台上。
风卷着江潮灌进领口,他望着浦西监狱方向的轮廓,手中密书被体温焐得发烫——里面是七名被囚工人的亲属名单,名字下还压着一行小字:"父病,需参;女幼,待哺"。
"若火不起,或人未出?"苏若雪将灯盏举高,暖光裹住两人的影子,在青瓦上投出重叠的轮廓。
顾承砚没有回头,目光仍锁在监狱的方向。
他想起三日前在苏州河救她时,她浑身湿透却紧护着怀里的账册,说"这些数字比我的命金贵";想起半月前在染坊,老匠头捏着改良后的杭罗说"顾少东家,这料子能穿三代";想起昨夜青鸟蹲在密室地上画排污渠图,说"顾先生,我这条命早该烂在芷兰小姐坟前"。
"火不起,我们再点。"他的声音被风扯碎又拼起,"人未出,我们再挖。"他侧过脸,月光落进他眼底,"但今日之后,上海滩再无人敢说——沉默是生路。"
苏若雪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突然伸手按住他握密书的手。
两人的体温透过纸张交融,她摸到他掌心里那道新添的茧——是昨夜在染坊调试夜光丝时被竹针戳的。"砚哥。"她轻声唤,"你看。"
顾承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浦西监狱方向,一抹极淡的青色正从地平线漫上来。
那是染坊新制的靛蓝染料,混着松烟墨调的信号色——春蚕组的人已在监狱后墙搭好了梯子。
"时辰快到了。"苏若雪将灯盏递给他,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手腕。
"等。"他说,喉结动了动,"若雪,等天亮了......"
"等天亮了,我要查三个月的账。"她笑出声,抽回手时将一方丝帕塞进他掌心,"还有,染坊的新样布该送来了。"
顾承砚展开丝帕,上面用银线绣着只振翅的蝶。
他正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那声音像把生锈的刀,划破了将亮未亮的天。
两人同时转身。
虹口领事馆方向,探照灯的白光刺破云层,二十多辆三轮摩托的引擎声顺着江风滚过来。
顾承砚的瞳孔骤缩——他分明看见,为首的黑色轿车前挡上,插着山本的宪兵队指挥旗。
"时间不对。"苏若雪攥紧他的衣袖,"账册送到法租界会计师行是在辰时,他们现在拉警报......"
顾承砚没有回答。
他望着那片刺眼的白光,突然想起青鸟方才说的"蝶在火里"——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猎人,而是饵。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次敲的是"五更"。
而虹口领事馆的警报,比"账册泄密"的时间,早了整整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