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枫疯疯语 作品

第336章 石上刻名,针底传声(第2页)

更夫的梆子声在巷口撞碎时,顾承砚的指节正抵着"七人分囚,子时轮巡"的墨痕。

烛火在他眼底晃出两簇小火焰——他想起昨夜在商会听来的消息:日军特高课今晨往浦西监狱增派了十二名荷枪守卫,若按原计划硬闯,七名被关押的纺织工会骨干怕是要折在枪子儿底下。

"青鸟。"他突然扯过桌角的粗布地图,指尖重重戳在监狱排污渠的位置,"盐帮的潜水队能摸进这条沟吗?"

青鸟正往刀鞘里插短刃的手顿住,刀身与鞘口擦出火星:"前日我见过盐帮老九,他说渠底淤泥有半人深,但......"他弯腰凑近地图,指腹划过蜿蜒的蓝色线条,"从绸庄后巷的窨井下去,潜三里能到监狱围墙根。"

顾承砚的拇指摩挲着"七分钟"三个字——那是小乞儿从吴二口中套出的轮巡时长。

他抓起炭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子时换岗的七分钟,看守会把人押到中庭点名。

我们要在这七分钟里,让潜水队炸开渠壁,制造混乱。"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但得先摸清渠底结构,别炸偏了。"

"我这就去。"青鸟转身要走,却被苏若雪叫住。

她不知何时站在门帘后,手里攥着块油布包,月白衫子沾着淡淡松烟味:"等我片刻。"她掀开油布,露出个粗陶饭罐——罐身刻着缠枝莲纹,莲瓣边缘有道极细的裂缝。"昨夜我去福云斋,听见老掌柜说,吴二每月十五会给狱友带腌菜。"她指尖叩了叩罐底,"我让人把《春蚕曲》录在微型唱片上,藏在这道裂缝里。"

顾承砚眯起眼:"你是说......"

"狱中太静了。"苏若雪低头抚过罐身,指甲在裂缝处轻轻一按,罐底竟弹出个指甲盖大的铜片,"他们听见外面的声音,才知道不是孤军。"她抬头时,眼尾泛着薄红,"我让老吴的小孙女给吴二送了包桂花糖,他今早收罐子时,特意多摸了三下手心。"

顾承砚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热——这就是苏若雪,总在他想着怎么破局时,先一步想到怎么暖人心。

他伸手要接陶罐,却被她避开:"我亲自去。"她把油布重新包好,系绳时故意打了个死结,"吴二的小女儿昨天摔了腿,我带了张金疮药的方子。"

等苏若雪的身影消失在晨雾里,顾承砚转身钻进密室。

墙上的"丝脉"图在烛光下泛着柔黄,十二朵雪纹花绣在丝绸上,每朵花心嵌着米粒大的铜珠——这是他花三个月在上海各厂布下的"心跳",铜珠感应电流,能把工人敲击机器的节奏传回来。

他刚点亮煤油灯,就看见第三、第七、第十一朵花的铜珠在闪。

"短,短,长,短,短......"他对着节拍器数了三遍,突然猛拍桌案。

茶盏跳起来,泼湿了半张图纸。"不是唱片的声音!"他抓起放大镜凑近铜珠,见那微光的频率与《春蚕曲》的鼓点错开半拍,"是心跳。"他的声音发颤,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他们把唱片贴在胸口,用心跳跟着唱。"

密室的青砖缝里渗出潮气,沾在他后颈。

顾承砚摸出钢笔,在"丝脉"图空白处写下:"石可焚,名不灭;丝无声,心有声。"墨迹未干,门帘突然被风掀起,青鸟的影子裹着腥湿的泥味扑进来。

"渠底摸到东西了。"青鸟甩了甩湿发,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他解到第三层时,顾承砚看清了——半块焦黑的《说岳全传》残页,边缘蜷曲着,像被火烧过又埋进泥里。

残页上还画着只蝴蝶,翅膀的纹路用指甲刮出来的,细得像蛛丝。

顾承砚伸手去接,指尖在残页上方停了停。

他想起三天前被捕的陈砚生——那个总说"好蚕吐丝"的纺织工会会长,被捕时怀里还揣着本《说岳全传》。

"这是......"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突然哑得厉害。

青鸟蹲下来,用刀尖挑起残页:"潜水队说,铁管就埋在渠底最深处,管口塞着这个。"他抬头时,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那截铁管,和去年被日军炸毁的闸北电厂输水管,是同批德国造的。"

顾承砚的手指终于按上残页。

焦纸的触感像块薄冰,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

他盯着那只蝴蝶,突然想起陈砚生被捕前夜说的话:"等我们破了茧,要在黄浦江畔立块碑,把所有织过丝的名字都刻上去。"

窗外传来电车的铃铛声。

顾承砚捧着残页站起身,密室的烛火在他背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将那只蝴蝶的轮廓放大在墙上——它正张开翅膀,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