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吐丝为引,灰中钓鬼(第2页)
顾承砚望着窗外渐起的薄雾,银蚕不知何时又爬回琉璃匣,触须正对着江湾方向轻轻颤动。
他将茶盏里的冷茶一饮而尽,喉间泛起苦意——这苦,很快就要让山本尝尝了。
"让盐帮的兄弟在江湾路拐弯处候着。"他对青鸟抬了抬下巴,"卡车要过那座老木桥......"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悠长的汽笛,像是黑夜撕开了道口子。
青鸟转身消失在夜色里时,苏若雪捧着热姜茶从廊下走来。
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正好覆住顾承砚案上那张《申报》——头版的"篡改档案"四字下,银蚕的银线还在微微发亮,像根绷紧的弦,只等子时的风来,便要弹出最响的那声。
七月的夜热得发黏,江湾路老木桥的木板被晒了整日,踩上去还带着余温。
青鸟贴着桥墩阴影蹲下,指节在石缝里叩了三下——盐帮的暗号。
二十个精壮汉子立刻蜷成更紧的团,靛青短打浸着汗,在夜色里像一串深潭里的青鱼。
卡车的轰鸣从三里外传来时,青鸟摸了摸腰间的香片袋。
蚕丝裹着艾草和龙涎香的细末,触感比绸缎还软——这是顾承砚照着宋人的"隐墨"改良的,遇水就散出极淡的苦艾味,只有"春蚕组"那些从小闻着蚕房长大的孩子能辨。
他盯着第一辆卡车的后厢,金属挡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突然抬手:"等车过木桥!"
木桥年久失修,卡车碾过时发出"吱呀"的呻吟。
司机骂骂咧咧踩刹车,车头剧烈晃动。
盐帮的人趁机从桥底翻上来,像一群夜猫子。
青鸟的刀尖挑开后厢夹层的铁皮,香片往缝隙里一塞,动作比缝衣针还轻。
第三辆卡车过去时,他袖中短刃在轮胎上划了道浅口——不是要扎胎,是让车开慢些,好让香片在潮湿的空气里多浸会儿。
两日后,杨树浦的蝉鸣像要把天戳破。
顾承砚扣着青布小帽,跟着青鸟钻进废弃印刷厂的后窗。
霉味混着松节油的酸气撞进鼻腔,他摸出火柴划亮,火光里,墙上的人影被拉得老长——那不是人影,是贴满墙的纸。
"顾氏商会"四个大字刺得他瞳孔一缩。
泛黄的报纸剪报、账本复印件、甚至苏若雪去年在慈善宴上的留影,全被红笔圈成蛛网。
苏若雪的名字在正中央,红圈叠着红圈,圈角还画着把小匕首。
青鸟的拳头砸在墙上,石灰簌簌往下掉:"这些狗日的......"
"别急。"顾承砚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他弯腰捡起脚边的玻璃罐,显影液在罐底结着褐色的痂,"看这个。"他用指尖蘸了点罐壁的残渣,凑到鼻端——是松香烟灰的味道。
再往里走,地窖的木门虚掩着,推开时"咔嗒"一声,竟是装了弹簧锁。
"承砚!"青鸟的手电光扫过墙面,"这有本子!"
牛皮纸封面的工作日志摊开在木桌上,墨迹还没完全干。
顾承砚的手指在"七月廿九"那页停住,喉结动了动:"成功还原松香灰显影图,指向'北线银号'接头人——待七日内收网。"他突然笑了,笑声像碎冰撞瓷碗:"山本以为查到了我们的密线?
他哪知道,北线银号的账本早被我烧了三成,剩下的......"他敲了敲自己太阳穴,"都在这儿。"
"那现在?"青鸟摸着后腰的短刀。
"收网?
不,要撒更大的网。"顾承砚扯下墙上苏若雪的照片,动作极轻,像是怕碰碎了上面的红圈,"若雪,去商会。"他转头时,月光正从破窗漏进来,照得他眼底亮得惊人,"以商会名义发紧急兑付令——战时风险,抚孤专户的存款提前支取,密语'蚕眠否'。"
苏若雪正在后院喂蚕,竹匾里的蚕宝宝吃得正欢。
她接过顾承砚递来的信纸,墨迹未干的"丝不藏真,真在人心"八个字还带着墨香。"明白。"她把信纸往胸口一按,银镯子碰出清脆的响,"我这就去账房,让阿福刻木印,今晚就能贴到各铺门口。"
子夜的绸庄后巷飘着露水的凉。
顾承砚站在二楼窗口,看着苏若雪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转身要关窗时,墙角的响动让他顿住——是个蜷缩成虾米的少年,十四五岁模样,破褂子上沾着焦黑的纸灰。
他怀里紧抱着半块账本残页,嘴唇翕动着:"蚕......没眠......"
顾承砚的呼吸一滞。
他盯着少年的鞋,那是双露着脚趾的破布鞋,鞋底沾着深褐色的泥——和印刷厂地窖里的显影液残渣一个颜色。
更奇的是,一只银蚕正从排水沟的砖缝里爬出来,触须轻轻点在少年鞋底,像在认路。
"青鸟。"顾承砚敲了敲窗棂,声音轻得像叹息,"把那孩子带进来。"
巷子里的风突然转了向,卷起少年脚边的纸灰。
银蚕的触须又颤了颤,顺着裤管往少年腿上爬去。
而少年浑然未觉,仍在喃喃:"蚕......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