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枫疯疯语 作品

第326章 银蚕守书,暗潮裂岸

顾承砚的指节抵在书案边缘,指腹下的檀木纹路硌得生疼。

他盯着银蚕首尾相衔的茧形,喉结动了动——三日前"丝脉"系统第一次出现震颤时,他正蹲在闸北纺织厂的染缸旁,听着藏在靛蓝染料里的微型茧听器传回日本商社经理的冷笑:"顾氏绸庄的改良丝?

等他们织出第三匹,闸北的码头就该沉几箱'意外'的生丝了。"

那时他只当是连续七日未合眼的错觉。

可昨夜子时,当第七处日伪审讯点的位置在热力图上亮起红点时,腕间"雪纹花"的银瓣突然开始发烫。

他想起被关在提篮桥监狱的张老师,想起小菊递来的食盒里,桂花糕下垫着的半片染血的蚕茧——那是被打断三根肋骨的王教授,用指甲在茧衣上刻下的密信。

"这不是幻觉。"他喃喃自语,指尖悬在银蚕上方半寸处又收了回来。

这些由银线编织的蚕虫,每一条的纹路都与"雪纹花"最内层的瓣络如出一辙。

他忽然想起苏若雪昨夜在密室说的话:"丝脉不是死物,它吃的是人心。"

门轴转动的轻响传来。

顾承砚抬头,正见苏若雪提着青瓷茶盏站在门口,月白衫子的袖口还沾着星点墨痕——定是方才在账房誊抄密信时不小心蹭的。

她的目光扫过书案,茶盏里的茉莉香混着银蚕的冷光,在空气里撞出清冽的涟漪。

"你看它们的须。"她放下茶盏,指尖轻轻点向最前端的银蚕。

顾承砚这才注意到,那些细若游丝的触须正随着她的话音微微颤动,"像不像'春蚕组'阿福的睫毛?

上次他蹲在弄堂口监听,被巡捕房的狼狗吓着,睫毛就是这样抖的。"

顾承砚的呼吸顿了顿。

阿福是"春蚕组"最小的孩子,才十二岁,总爱把茧听器藏在糖葫芦里。

前日他来交情报时,糖葫芦棍上还粘着半块山楂,说"给顾先生尝尝,甜的"。

"丝由心生,茧为心筑。"苏若雪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绢,在温水里浸得半透,"这些蚕,是孩子们日夜监听、传递消息时,心里念着'不能断'的念头化出来的。"她将素绢轻轻覆在银蚕群上,水珠顺着绢纹渗下去,在书案上洇出淡青的痕,"若你们认得顾先生的志,便随他走。"

顾承砚屏息看着。

最前面的银蚕突然昂起头,触须扫过素绢的边缘,而后缓缓转向《说岳全传》的书脊。

第二只、第三只紧随其后,银线在晨光里拉出细碎的光链,最终全部静伏在"精忠报国"四字上方,像给那四个墨字镶了层流动的银边。

"它们认主了。"苏若雪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绢上的水珠,"就像当年顾老爷带着伙计们在战火里护着织机,就像张老师在监狱里用指甲刻暗号——有些东西,比丝绸更难断。"

顾承砚伸手抚过书脊上的银蚕,指腹传来细微的温凉,像摸着活着的茧。

他转头看向苏若雪,她眼尾的细纹在晨光里泛着暖光,让他想起昨夜她伏在案头核对密电码时,发间落的那根蚕丝。

"去叫青鸟。"他的声音里有细碎的震颤,"让他把'春蚕组'的核心成员带到地窖。"

地窖的霉味混着潮土气扑面而来时,十二口红漆小棺已经一字排开。

顾承砚站在最前面的棺前,指尖敲了敲棺盖——中空的闷响在窖里荡开,惊得靠墙的油灯晃了晃,灯芯爆出个豆大的火星。

"知道这是什么吗?"他环视着围过来的少年们。

阿福的糖葫芦棍还攥在手里,另一个叫小满的女孩,腕上还系着上次传递密信时用的蓝布带。

"棺材?"小满的声音发颤。

"空棺。"顾承砚掀开棺盖,油灯的光落进去,照出里面躺着的素笺和玻璃罩着的灯芯,"里面的灯,是张老师在监狱里用蜡油攒的;这页纸,是王教授被打断手指前,用血写在烟盒上的'顺逆名单'残片。"

少年们的呼吸声突然重了。

阿福的糖葫芦"啪"地掉在地上,山楂滚到顾承砚脚边。

"他们被叫做'逆党',被关在监狱里,被巡捕房的狼狗咬。"顾承砚弯腰捡起山楂,指腹蹭掉上面的土,"可他们印的书,教的课,救的人——哪一件不是在给这个快冻僵的国家搓手?"

他将山楂放在小满掌心,又指向棺里的素笺:"今日起,我们不藏名单。

要让全上海的人知道,谁在卖国,谁在护着这个家。"

"顾先生!"阿福突然扑过来,眼泪砸在顾承砚的青布衫上,"我阿爹被日本人的车撞死那天,是张老师给我买的热乎馒头。

我要让全上海都知道,张老师是好人!"

"我也是!"小满攥紧蓝布带,"我娘病了没钱抓药,是王教授把他的怀表当了!"

地窖里此起彼伏的应和声撞在青石板上,震得十二盏油灯的火苗都在摇晃。

顾承砚望着这些还带着奶膘的脸,突然想起热力图上那些亮起的红点——每个红点背后,都是这样一双带着热气的眼睛。

"今夜子时。"他的声音混在少年们的抽噎里,像块烧红的铁淬进冷水,"苏先生会以'商会慈善夜'的名义,给全市报馆送请帖。"

他没有说下去。

地窖的通风口漏进一缕天光,正落在阿福攥着的糖葫芦棍上,映出上面新刻的三个字——"不能断"。

密室内烛火噼啪,顾承砚捏着最后一叠信封的手微微发颤。

信封边缘还沾着苏若雪方才蘸的朱砂印泥,那抹红像滴在宣纸上的血,晕开半片桃花色。

他望着案头堆成小山的信笺——每一封都贴着“商会慈善夜”烫金封签,内页却印着“文化殉道名录”,首行加粗的“已故义士”四个字,是他亲自用狼毫写的。

“若雪,”他转头看向正往信口抹糨糊的女子,月白衫子的袖口被糨糊洇出浅黄的痕,“这信一旦送出去,他们的家人会被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