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枫疯疯语 作品

第316章 笔尖吐丝,茧成于心(第2页)

苏若雪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要开始了?"

"嗯。"顾承砚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茧纹墨的暗痕,传到她手心里,"他们织了十年的网,该让他们织点——"他顿了顿,眼尾扬起极淡的笑,"——该织的东西了。"

窗外,第一缕晨光漫过黄浦江面。

顾家仓库的湖绿绸旗上,"新茧"二字被染成了金红色,像一团要烧起来的火。

顾承砚将狼毫笔搁在青瓷笔山,指节抵着眉心闭了闭眼。

案头新写的三张宣纸在烛火下泛着暖黄,墨迹未干的"切断苏北棉路策反账房"等字样像蛰伏的虫,正等着钻进敌方的网。

"这行得改。"他突然睁眼,抓起第三张纸。

苏若雪端着茶盏的手顿住——他眉间那道竖纹又深了,是推敲到紧要处的模样。"策反账房"四个字被墨笔重重圈起,他蘸了新墨,在旁批注:"苏雪记商号复启"。

笔锋一顿,抬眼看向立在书案另一侧的苏若雪,"他们总盯着咱们的账房,不如给个更'肥美'的饵。

苏雪记是你婚前管的私号,三年没动,敌方查过三次都当死账——正好做活棋。"

苏若雪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抚过"苏雪记"三字。

那是她十六岁接手的第一本账册,墨色还带着少女的清瘦。"好。"她应得轻,眼尾却漾开笑纹,"我明儿就让老周把旧账本搬去后巷茶棚,就说要清点废账。"

顾承砚的指节在桌沿叩了叩,这是他规划时的习惯动作。"文艺圈那边,让阿巧找'雅集社'的林先生。"他抽出张写满戏文的纸,"前儿他说要编新戏,缺商战素材——把这些'密令'当谈资漏给他。"烛火映着他眼底的光,"那些特务混在戏园子听曲儿,最爱从文人闲谈里扒情报。"

窗外传来更漏声,苏若雪抬腕看了看,月过中天。"我去密室。"她提起绣着缠枝莲的布包,发间银簪在门框上撞出轻响。

顾承砚望着她的背影,喉结动了动——那布包里装着她熬了三夜画的图纸,每道线都浸着墨香与心血。

密室在染坊地下,霉味混着松烟墨的清苦。

苏若雪划亮火柴,青铜灯台次第亮起,照出墙上那张半人高的"文网反图"。

她解开布包,取出狼毫与朱砂墨——这是顾承砚特意从徽州捎来的,说"要让反图的线比敌方的更韧"。

笔尖触到纸面的瞬间,她想起顾承砚昨夜的话:"他们的网有七个节点,墨耕社是脑,戏院是喉,印刷厂是腹。"她的手稳得像刻版,先在"墨耕社"旁画了个箭头,朱砂标着"真实情报中转站";又在"戏院"节点画了个圈,注"虚假认知发酵池"。

最后停在"澡堂"处,笔尖悬了悬,添上"误报温床"四个小字。

"他们以为在织罗网,实则成了我们丝线的养分。"她轻声说,声音撞在石墙上,散成细碎的回音。

"人心一旦入茧,便分不清是缚是护。"顾承砚的声音从密室入口传来。

他抱着个檀木匣,匣盖雕着蚕纹,"《蚕音谱·新茧版》印好了。"

苏若雪转身,见他发梢沾着夜露,眉间的竖纹却松了——这是计划推进顺利时才有的松弛。

檀木匣打开,露出整整齐齐码着的线装书,封皮是顾氏特有的湖绿,烫金的"新茧"二字在灯下泛着暖光。"明儿一早就由盐帮的船运去苏北。"他指尖抚过书脊,"里面夹着我们这月的棉花产量、纱厂分布,用你改良的茧纹墨写的。"

七日后的清晨,顾承砚在仓库顶楼拆开加急信。

信是盐帮大当家的亲笔,只画了条跃出水面的鲤鱼——这是"货物已安全抵岸"的暗号。

他把信往怀里一揣,转身正撞上来送早报的青鸟。

"墨耕社的电报。"青鸟递过张拍纸簿,指节捏得发白,"他们...请求继续潜伏。"

顾承砚接过纸页。

电报内容很简短:"顾氏已信任我为笔奴,恳请允准留沪。"他盯着"笔奴"二字,突然笑出声。

那笑先从眼底漫开,带着点自嘲的清冽,"他们到死都以为自己是执笔者,却不知早成了我们的蚕。"

苏若雪捧着新到的《申报》进来,头版右下角有道极淡的水痕。

她摸出碘酒瓶刷上去,暗蓝色的小字立刻爬满纸面:"新茧遍生,旧网成丝。"

"该收网了。"顾承砚抓起案头的情报簿,提笔在首页写下:"丝不断,因其生于人心;网不破,因其本为心茧。"墨迹未干,他突然顿住——窗外苏州河的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纸鸢声。

暮色漫过黄浦江时,青鸟带着盐帮夜巡队出了顾家码头。

他腰间别着青铜鱼符,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响格外清晰。

夜雾漫上来,像团化不开的墨,模糊了河岸的灯影。

"头,看!"船工阿三突然指着河面。

一只木鸢从雾里钻出来,鸢尾系着半张稿纸。

风掀起纸页,墨迹未干的字迹在暮色里忽隐忽现:"我即蚕,笔即口,吐尽方休。"

青鸟眯起眼,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

夜雾更浓了,连木鸢的影子都散进雾里,只余下那半页纸,飘飘荡荡落向苏州河,像片被风揉皱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