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枫疯疯语 作品

第241章 金蝉脱壳,暗度陈仓

顾承砚的指尖在电话亭的金属拨号盘上顿了三秒。 潮湿的油墨味从泛黄的电话本里渗出来,沾在他后颈,像根细针在扎。

他望着玻璃外飘起的细雨,忽然想起苏若雪总说上海的梅雨季像块浸了水的绢子,闷得人透不过气——此刻南京的雨倒先有了那股子黏腻劲。

"叮"的一声,拨号音结束。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混着苏若雪带着吴语尾音的"顾宅"二字。

"是我。"顾承砚的声音压得很低,喉结动了动,"提前。"

算盘声骤然停了。

电话那头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像是苏若雪猛地站起,椅腿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刮擦声。"承砚?"她的尾音发颤,却又立刻收住,"现在?"

"沈逸安。"顾承砚吐出这三个字时,指腹重重碾过电话亭的铁皮,"三天前织光会截了青鸟的密信,南京的局是为我设的,上海..."他深吸一口气,雨丝顺着电话亭缝隙钻进来,凉意顺着领口爬进脊梁,"上海的网该收了。"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

顾承砚听见苏若雪用帕子擦手的声音——她每次做要紧账册前都会这么做,帕子是月白杭绸,绣着并蒂莲。"我这就去福源里找陈叔。"她的声音突然稳了,像春寒里突然定住的风,"航运公司的周经理昨天刚送了新到港的提单,正好用那批生丝做幌子。"

"分三笔走。"顾承砚摸出怀表,表盘在雨雾里蒙着层灰,"第一笔跟美商安利洋行的丝绸订单挂钩,第二笔借英商宝顺的航运保险金,第三笔..."他顿了顿,"用苏记茶行的名义,你阿爹当年存下的南洋户头。"

"知道。"苏若雪应得利落,顾承砚仿佛能看见她低头翻账册的模样,发间的珍珠簪子随着动作轻晃,"账面上会留漏洞,让他们查到生丝损耗、汇率差这些小由头。"她忽然放软了声音,"你..."

"我在南京缠住李仲文。"顾承砚打断她,指节抵着额头,"他要的'配合',我给。"

电话挂断的忙音里,顾承砚望着雨幕中模糊的街景,喉间泛起苦涩。

三天前他还在和李仲文推杯换盏,听那财政次长的亲信大谈"政府要整合民营资本",现在想来,那些话里每粒米都掺了沙——沈逸安的手,果然伸到了南京。

他转身走进雨里,西装肩头很快洇出深色水痕。

福昌饭店的门童认得这位常来的顾少东家,忙不迭撑着伞迎上来:"顾先生,李科长在二楼雅间等您呢。"

二楼雅间飘着碧螺春的香气。

李仲文正背着手看墙上的《松鹤图》,听见脚步声转过脸,圆框眼镜后的眼睛弯成月牙:"承砚老弟,我正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被南京的雨留住了?"

"李科长笑话了。"顾承砚解下湿外套递给随从,在八仙桌边坐下,指节轻轻叩了叩桌上的茶盏,"方才接了上海的电话,绸庄这个月的生丝到港出了点岔子。"他抬眼时眼底浮起几丝懊恼,"您也知道,现在这世道,洋人卡着船期,日本人又总在码头上使绊子..."

李仲文的手指在椅背敲了两下,坐下来时镜片闪过一道光:"老弟可是在愁资金周转?"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份文件推过去,"我倒有个法子——政府新批了笔实业贷款,专门给配合整合的民族企业。"

顾承砚的目光扫过文件标题,心跳漏了半拍。

他伸手时故意顿了顿,指尖在"华兴商会资产托管协议"几个字上虚虚一按:"李科长这是要我把绸庄交出去?"

"托管而已。"李仲文端起茶盏,吹开浮叶,"等战事平息,原封不动还你。

再说了..."他笑了笑,"听说最近织光会的人总在你绸庄附近转悠?

老弟难道不想借政府的力,清一清这些麻烦?"

顾承砚垂眼盯着茶盏里晃动的茶叶,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苏若雪此刻应该在福源里的老房子里,和陈叔核对航运提单;想起账房里那本暗格账本,上面记着三十七个洋行户头;想起方才电话里她最后那句"我等你",尾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

"李科长这是帮我?"他忽然抬头,目光里带了几分犹疑,"那...我需要怎么做?"

李仲文的嘴角翘了翘,放下茶盏的动作里带着几分笃定:"很简单。

明天跟我去财政部见次长,签了这份协议。"他身体前倾,声音放低,"到时候,别说织光会,就是日本人的商社,也动不了你的产业。"

顾承砚的手指慢慢蜷进掌心。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

他望着李仲文镜片后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那...就麻烦李科长了。"

雨幕里的上海,苏若雪抱着个蓝布包裹穿过弄堂。

油布伞沿的水珠子落在青石板上,溅湿了她月白旗袍的下摆。

她拐进福源里最深处的矮墙,轻敲了三下门环——是陈叔的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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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的瞬间,她看见老人鬓角的白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 "若雪小姐。"陈叔接过包裹,里面是一叠盖着顾氏绸庄火漆印的提单,"周经理的船今晚靠港,生丝舱单我已经改了,损耗率多报三成。"

苏若雪摸出帕子擦了擦手,从衣襟里取出枚铜钥匙:"第三笔钱用苏记茶行的户头,钥匙在这。"她的指尖抵着钥匙齿痕,"阿爹当年说,这是给我备的'急用钱',现在...该用了。"

陈叔的手在发抖。

他望着眼前这个从小看大的姑娘,忽然想起十年前苏老爷咽气那晚,小若雪跪在灵前,捧着账本说"我会守好苏家"的模样。"小姐放心。"他把钥匙攥进掌心,"三日后,所有账目都会变成乱麻,他们就是请十个洋会计师来,也理不清。"

苏若雪抬头看天。

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块要坠下来的幕布。

她想起今早顾承砚临走前塞给她的平安扣,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陈叔,"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让阿福去码头盯着,要是看见穿墨绿长衫的人..."她顿了顿,"就说顾少东家在南京签了大单子,要请大家吃红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