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胜天半子
深秋,咸阳。
风过渭水,已带上了刺骨的凉意。
颐和宫内,寝殿的帷幕低垂,光线昏暗。
榻上,夏太后斜倚着锦垫,曾经雍容的凤仪早已被病痛剥蚀殆尽。
侍立在榻前的,是浮丘伯。他一袭素色深衣,身形清瘦,面容古井无波。
“臣闻太后凤体欠安,日夜悬心。”浮丘伯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先是躬身一拜,语带关切,
“只盼天佑大秦,佑太后千秋万岁,福寿无疆。”
夏太后干枯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丝笑意,却终究无力。她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他,声音嘶哑地挤出几个字:
“千秋……万岁?呵呵……浮丘先生,老身这副样子,你……还信这些虚词么?说正事吧,老身……怕是听不了几句了。”
浮丘伯微微躬身:
“大树将倾,藤将焉附?太后百年之后,长安君何以自处?”
浮丘伯的话,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良久,才喘息着道:
“吕不韦权倾朝野……王上虽英明,却羽翼未丰……成蟜……他终究年少……老身一去,韩系旧人作鸟兽散,他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这是她夜夜思之、寝食难安的噩梦,此刻却被浮丘伯如此冷酷地揭开。
“太后所言极是。”浮丘伯加重了语气,
“相邦吕不韦,以商贾之术治国,万事皆算利弊,于他而言,无用之人,便是弃子。长安君性情仁厚,于太平盛世或为贤君上,于此虎狼之朝,却……是待宰的羔羊。此其一。”
“其二,王上之心,深不可测。为固王权,他需仰仗相邦,亦需提防相邦。他与长安君虽有兄弟之名,但自古王家无亲情。待太后西去,长安君于王上而言,是可用之棋,更是可弃之石。”
夏太后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干瘪的眼角滑落。浮丘伯的话,字字诛心,却也字字是实情。
“你……说这些……莫非是想劝老身……束手待毙?”
“非也。”浮丘伯的语调陡然一转,平稳中透出一股奇异的力量,
“《老子》有云:‘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正因长安君‘冲’(空虚),正因他‘弱’,正因他在所有人眼中都无足轻重,方能成就一桩泼天大事,行一步险中之险的妙棋!”
夏太后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他:“什么妙棋?”
浮丘伯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
“国尉!”
“嗡”的一声,夏太后大脑一片轰鸣,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文法之士,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你疯了!”她厉声呵斥,因激动而涨红了脸,
“国尉!自武安君白起之后,大秦再无人敢谋国尉之职!那是总领大秦兵马的至高军职,权柄之重,还在上将军之上!
蒙骜功高盖世,也只得上将军之位!让成蟜一个年仅十七、寸功未立的宗室去当国尉?吕不韦第一个便要将他生吞活剥!满朝文武,大秦将士,谁会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