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三)(75)
高墙(三)
重症监护室的空气带着消毒水凝固的质感。李桂香数着输液管滴落的药水,第十七滴时,护士掀开帘子递来缴费单。数字末尾的零像串冰糖葫芦,让她想起去年除夕陈建军扛回来的那箱临期饮料,促销标签上也是这么多零。
小满的香水味先于人冲进病房。她新染的蓝发梢扫过心电监护仪,在屏幕留下道转瞬即逝的虹光。"妈,我把直播设备卖了。"她摘下耳骨钉放进李桂香掌心,金属还带着体温,"这是纯钛的,能退二百。"
深夜的走廊尽头,李桂香撞见主治医师在安全通道抽烟。烟头明灭间,她看清对方白大褂下露出的工地同款劳保鞋。"脑震荡后遗症合并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医生把烟灰弹进喝完的葡萄糖瓶子,"他潜意识在重复创伤场景。"
陈建军在第三天清晨苏醒。他盯着天花板角落的蛛网看了十分钟,突然说:"东南风。"李桂香手一抖,搪瓷杯里的米汤泼湿了病号服——这是七年前他们给玉米授粉时约定的暗号,东南风代表"我在"。
出院那天,包工头开着路虎堵在卫生院门口。后座堆着的果篮上搁着牛皮纸信封,最上面那个沾着水泥手印。"老陈啊,"他掸了掸鳄鱼皮带上的金扣,"台风算不可抗力,公司给你报工伤够意思了。"陈建军突然抢过李桂香手里的Ct袋,抖出片子里那团阴影,正正贴在路虎车标上。
回村的大巴上,陈建军始终攥着个螺丝帽。那是从小王安全带上崩落的,在iCu被护士当垃圾收走,他又趁夜翻医疗废物箱找回来的。铁锈渗进掌纹,洗了三遍手,盆底还是浮着层淡红色。
秋分那天,李桂香在阁楼发现陈建军的记账本。最新一页画着歪斜的塔吊,吊钩上挂着个火柴人,旁边密密麻麻写着"238步"。她突然想起工地那架塔吊共238级阶梯,去年清明小王坠落时,陈建军正在238步的位置检修电机。
小满的休学手续办得悄无声息。她穿着高中校服在菜地直播,背景音乐换成了《劳动者赞歌》。打赏特效炸开时,陈建军总是一哆嗦,把锄头卡进去年台风刮断的老树桩——那里现在长出了簇血红的毒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