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恶鬼屿迷雾
明州港·靖海营驻地
咸腥的海风裹着号令声刮过校场。秦川按着腰间新得的“靖海”剑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眼前黑压压的阵列。
近千名水师健儿肃立,鸦雀无声。他们是从明州、泉州、广州三地水师中遴选出的精锐,此刻皆换上了簇新的行头——阿史那云督造的“龙鳞水战甲”。这甲胄并非传统沉重的铁叶札甲,而是以精炼的冷锻钢片,如鱼鳞般层层叠覆于坚韧的熟牛皮衬里上,要害部位如心口、咽喉、肩肘做了加厚处理,关节处却异常灵活。甲片表面做了特殊的防锈钝化处理,呈现出一种暗沉如深海的玄色,在阳光下不反光,入水后却比寻常铁甲轻便迅捷得多。
“都看清楚自己身上的甲!”秦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海风淬炼出的金石之音,“这不是铁王八壳子!这是将作监阎大匠和昭容娘娘的心血,是陛下赐给咱们砍海盗脑袋的宝甲!轻便、合身、水里游得动,岸上砍得狠!倭人的破刀片子,想轻易捅穿它?做梦!”
阵列中响起一阵压抑着兴奋的粗重呼吸。
秦川猛地抽出“靖海”剑,剑刃在烈日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穿上它,你们就不再是普通的水师兵!你们是‘靖海营’!是陛下亲口赐名,专司荡平海寇、护我大唐海疆的利刃!今日起,操练加码!划桨、接舷、弓弩、水战刀法,一样不能落下!三个月!”他剑尖遥指东南隐约可见的群岛方向,“三个月内,我要带着你们,摸进那‘恶鬼屿’的肠子里,把‘鬼面龙王’陈枭的底裤都扒出来!半年内,他的脑袋,必须挂在明州港的旗杆上,给南海所有敢伸手的杂碎瞧瞧下场!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千条喉咙迸发出的怒吼,如同海潮拍岸,震得港区桅杆上的鸥鸟惊飞。
秦川满意地收剑入鞘。他深知,装备的精良只是基础,真正的战力在于严酷的训练和刻骨的仇恨。这些选出来的汉子,不少同袍曾折损在骷髅旗海盗手中,更有家乡商船被劫掠屠戮的血仇。那股憋在胸口的戾气,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血战来宣泄。
“百骑司的兄弟,看你们的了。”秦川转向身后几名穿着水手短褐、毫不起眼的汉子,声音低沉,“所有能打听到‘恶鬼屿’、陈枭、风魔众消息的渠道,渔民、海商、甚至那些在海上讨生活的灰色人物,一个不漏。重金、威压,随你们使。我要知道那鬼地方的暗礁分布,潮汐规律,守备力量,陈枭的船多久出来一趟,在哪补给!”
“将军放心。”为首一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却冷得像礁石下的冰,“海里的事,鱼知道,风知道,那些吃过亏、想报仇的人,更知道。消息,很快会堆到您案头。”
撒马尔罕·“圣火”王宫
圣火坛的火焰昼夜不息地燃烧,却驱不散弥漫全城的紧张与焦灼。城外,扎伊德的大食主力军如同黑压压的蚁群,将撒马尔罕围得水泄不通,营垒相连,刁斗森严。白日里,攻城器械的咆哮和士兵的呐喊厮杀声震天动地;入夜,则是伤兵痛苦的呻吟和城头巡逻士兵疲惫沉重的脚步声,交织成绝望的乐章。
王宫深处,查拉维公主的临时居所内气氛同样凝重,却带着另一种无声的较量。她面前摊开着一卷刚刚由城外射入的羊皮密信,字迹是用炭笔匆匆写就,带着风沙的粗粝感。这是高仙芝通过唐军特有的隐秘渠道送来的。
“公主殿下钧鉴:扎伊德攻城甚急,然其粮道漫长,军心已显浮躁。纳斯尔借吾唐军之威,勉强维系局面,然其麾下圣火军各部损耗惨重,疑惧日深。阿尔达希尔等祭司派,近日频繁密会,恐有不利于殿下之异动。殿下所获‘波斯都督府大都督’之荣衔,乃陛下妙手,名器煌煌,正可借势而为!当速以‘大都督’之名,召见忠于萨珊之旧部、城内惶惶之粟特豪商,许以复国后之利,聚拢人心,组建班底!仙芝当全力策应,保殿下无虞。高仙芝顿首。”
查拉维纤细的手指抚过“波斯都督府大都督”几个字,冰封般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一丝灼热的光。李琰这一手,堪称神来之笔!这并非实权官职,却是大唐皇帝亲封的、名正言顺的波斯最高象征!它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也像一面招展的旗帜!
“来人!”她霍然起身,紫色长袍拂过冰冷的地面,声音清越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以‘大唐波斯都督府大都督’之名,向城内所有萨珊旧臣后裔、粟特行会首领、尚有战力的圣火军中层将领,递送请柬!本督要在这圣火宫偏殿,设‘波斯复国’之宴!告诉他们,大唐皇帝陛下并未忘记萨珊的子民,大唐的铁骑就在城外与圣火军并肩作战!复国的希望,就在眼前!”
侍女领命而去。查拉维走到铜镜前,仔细整理着仪容。镜中的女子,面色依旧带着被软禁后的苍白,但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宝石,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她知道,这场宴会,是她挣脱纳斯尔无形枷锁、真正在撒马尔罕发出自己声音的关键一步!高仙芝的刀锋在外,李琰赐予的名分在内,她必须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长安·太极宫·两仪殿
巨大的海疆舆图前,李琰的目光冷冽如冰,手指重重敲在代表倭国九州岛的位置,发出沉闷的回响。他面前,是兵部侍郎和鸿胪寺卿肃立的身影,殿内气氛凝重。
“登州水师急报,三日前于黄海巡弋,遭遇悬挂‘八幡大菩萨’幡旗的倭国关船两艘。”兵部侍郎声音沉肃,“依陛下前旨,我水师斗舰当即发旗号警告,令其停船受检。倭船非但不停,反而升起满帆,意图穿插逃遁,更有倭寇持弓向我船攒射!”
李琰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然后呢?”
“我水师斗舰以拍竿击碎其一船艏楼,弩炮覆盖,当场击沉一艘!另一艘被钩拒锁住,跳帮接舷!擒获倭寇二十七人,其船主自称‘风魔小太郎’麾下,供认受命前往‘金山’岛附近,接应一批‘鬼面龙王’处运出的金沙!”兵部侍郎语气带着一丝快意,“人赃并获!倭船残骸与俘虏已押回登州港!”
“好!”李琰抚掌,眼中毫无意外,“倭王孝谦和那个妖僧道镜,不是喜欢在奈良的庙里念经装慈悲吗?鸿胪寺!”
“臣在!”鸿胪寺卿连忙躬身。
“立刻以朕的名义,草拟国书!措辞要严厉!”李琰的声音如同出鞘的横刀,“质问倭王!其一,倭国官方船只是否参与支持海盗‘风魔众’?其二,‘风魔众’持械抗拒大唐水师巡检、攻击天朝战船,是否受其朝廷指使?其三,其国海盗与‘鬼面龙王’陈枭勾结,劫掠大唐及南海诸国商旅,盗掘本属大唐藩属之地的‘金山’资源,倭王作何解释?!其四,倭国对此,将如何处置?如何赔偿?限其三十日内,给朕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陛下,措辞如此激烈…恐倭国颜面尽失,激起事变…”鸿胪寺卿有些迟疑。以往对藩属国,总还要留几分天朝上国的雍容体面。
“颜面?”李琰冷笑一声,如同腊月寒风,“他们勾结海盗,劫掠海疆,攻击朕的战船时,可曾想过给大唐留颜面?朕就是要撕破他们那层虚伪的恭敬!就是要让孝谦和道镜知道,在大唐的卧榻之侧搞这些魑魅魍魉的把戏,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国书就按朕的意思写!一个字都不准改!另外,登州、莱州水师,巡弋范围扩大至对马海峡!凡遇可疑倭船,无需再警告,可先击沉,后禀报!”
“臣…遵旨!”鸿胪寺卿心中一凛,知道这位年轻的天子对倭国已是动了真怒,决心以最强势的姿态碾压过去,不留丝毫转圜余地。这封国书,无异于一道冰冷的战书!
恶鬼屿·龙王窟
这里与其说是个岛屿,不如说是一片被狰狞礁石和狂暴海流拱卫的迷宫。嶙峋的黑色岩山从墨绿色的海水中突兀刺出,常年笼罩在咸湿的浓雾里,怪石形态扭曲如同挣扎的恶鬼,呜咽的风声穿行其间,更添阴森。“恶鬼屿”之名,名副其实。
在最大一座形似骷髅头骨的岩山内部,天然溶洞被人工开凿拓展,形成了庞大的海盗巢穴“龙王窟”。潮湿的空气混杂着劣质酒气、汗臭和铁锈味。洞窟深处,一座高台上铺着斑斓的虎皮,端坐着一个身形异常魁梧的巨汉。
他便是“鬼面龙王”陈枭。脸上罩着一张用深海某种巨型鱼类的头骨打磨雕刻而成的青黑色鬼脸面具,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凶光四射的眼睛。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如岩石,布满纵横交错的疤痕,最狰狞的一道从左肩斜劈至右腹,如同一条巨大的蜈蚣。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沉甸甸、未经提炼的金疙瘩,粗糙的表面在昏暗的火把光下闪烁着诱人又冰冷的光泽。
一个独眼海盗头目单膝跪在台下,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龙王!全…全完了!风暴角…咱们的船…被唐军堵在湾里…二副被活捉…‘黑旗号’被烧得只剩个架子…唐军领头的,是个叫秦川的煞星,下手太狠了…”
“秦…川…”陈枭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嘶哑沉闷,如同砂砾摩擦。他手中的金疙瘩被捏得咯吱作响。“老子的船…老子的兄弟…老子的航线图!”一股暴戾的气息从他身上轰然炸开,洞窟内所有海盗都噤若寒蝉。
“龙王息怒!”旁边一个穿着肮脏文士袍、留着鼠须的干瘦中年连忙开口,他是陈枭的狗头军师“鬼算盘”吴先生。“唐军水师这次是有备而来!那秦川新得了什么‘靖海营’的名号,装备了新甲,凶得很!咱们现在硬拼…不智啊!”
“不智?”陈枭猛地扭头,鬼面獠牙仿佛要择人而噬,“难道让老子当缩头乌龟?让唐狗骑在头上拉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