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靖翔 作品

第203章 范阳惊雷(第2页)

极度的愤怒和恐慌让安禄山失去了理智!他猛地抓起软榻旁矮几上那套精美的纯金酒具,狠狠砸在地上!金杯金壶被砸得扭曲变形,酒液泼洒一地!他还不解恨,如同疯牛般在暖阁内横冲直撞!巨大的身躯撞翻了香炉,踢飞了炭盆!火星四溅!两名舞姬吓得尖叫着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大帅息怒!大帅息怒啊!”高尚和闻讯赶来的史朝义(史思明之子)连忙上前劝阻。

“息怒?!你让老子怎么息怒——!”安禄山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细眼死死盯着高尚,那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粮!粮在哪里?!五日!军报上说存粮只够五日!五日之后呢?!二十万大军饿着肚子去打仗吗?!哗变怎么办?!你告诉老子怎么办——?!”

高尚被安禄山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吓得连连后退,脑子却飞快转动:“大…大帅!当务之急是…是封锁消息!绝不能…让前线将士知道粮仓被焚!否则…军心必乱!可…可严令田承嗣…在河北…就地…就地强征!刮地三尺也要凑出粮来!哪怕…哪怕抢光河北百姓的口粮!”

“对!抢!”史朝义也红着眼叫道,“父帅那边刚拿下太原!太原府库和富户家中,总能刮出些粮食!还有河东各州县!来不及运的就地抢!抢来的粮食优先供给前线!先撑过眼前再说!”

“抢…抢…”安禄山喘着粗气,如同拉破的风箱,肥硕的胸膛剧烈起伏。巨大的恐慌稍稍被转移,但眼中的戾气丝毫未减。“对!抢!传令田承嗣!给老子抢——!河北境内!凡有存粮者!不论官民!一律征缴!敢藏匿一粒米者——杀全家——!”他猛地看向严庄,声音如同寒冰:“再传令史思明!太原府库!河东州县!给老子刮!刮地三尺!一粒米都不准留!五日之内!必须给老子凑够十万石粮!送到前线——!否则…提头来见——!”

“是!是!属下这就去传令!”严庄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安禄山喘着粗气,瘫坐回软榻,肥硕的脸上汗如雨下。刚才的暴怒消耗了他太多体力。他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泼洒的酒液,又想起那化为灰烬的百万石粮草,一股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沁水仓被焚,如同在他看似如日中天的叛军帝国心脏上,狠狠捅了一刀!血,正在疯狂地流失!而那个远在长安、重伤昏迷的小皇帝李琰…还有那个代掌朱批的上官婉儿…他们,似乎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

一丝不祥的阴云,第一次笼罩了这位野心勃勃的胡帅心头。暖阁内炭火熊熊,他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云州城·原吐蕃守将府

府邸大堂内,昔日悬挂牦牛尾幡的地方,此刻飘扬着一面雪白的、绣着金色狼头的拔野古战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羊油火把燃烧的气息。

阿史那敏大马金刀地坐在原本属于吐蕃守将的虎皮交椅上。她依旧一身雪白狐裘,玄黑披风随意地搭在椅背。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在跳动的火光下,如同活物。她手中把玩着那柄镶嵌绿松石的银刀,刀锋上还残留着未曾擦拭干净的血迹。她的眼神,冰冷而锐利,扫视着堂下。

堂下,黑压压跪满了人。有被俘的吐蕃贵族和军官,一个个面如死灰,抖如筛糠。更多的,则是云州附近依附于吐蕃的大小突厥、铁勒、契丹等部族的酋长和头人!他们被拔野古铁骑的雷霆手段和复仇烈焰所震慑,连夜赶来请罪归附。

一名拔野古萨满,脸上涂着赭红色的油彩,手持神杖,正在用古老的突厥语高声宣读着阿史那敏的意志:

“…长生天在上!雪山圣灵为证!回纥汗王磨延啜,草原的雄鹰!忠勇的巴图!以及无数被吐蕃豺狼和长安唐狗戕害的英魂,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拔野古部!阿史那敏可敦!以血立誓!必向吐蕃论莽罗支!向长安李唐!讨还血债——!”

“…凡我草原部族!突厥子孙!铁勒兄弟!契丹盟友!”

“…当摒弃前嫌!同仇敌忾!”

“…举起复仇的弯刀!跨上复仇的战马!”

“…追随白色的鹰旗!”

“…踏平吐蕃的帐篷!烧毁长安的宫殿!”

“…用仇敌的血!洗刷我们的耻辱!告慰逝者的英灵——!”

“…长生天庇佑——!复仇——!!!”

萨满充满蛊惑力的声音在大堂内回荡,如同点燃干草的星火!那些本就对吐蕃压榨心怀不满、又慑于拔野古兵锋的部族酋长们,眼中纷纷燃起火焰!他们以手抚胸,匍匐在地,用各自部族的语言高声呼喊:

“愿追随可敦!复仇雪恨——!”

“踏平逻些!杀进长安——!”

“血债血偿——!”

阿史那敏缓缓站起身。她走到大堂中央,拔出银刀,刀尖指向南方——长安的方向!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论莽罗支…逃回了吐蕃…”

“李琰…躲在长安的宫殿里…”

“但他们的血…迟早要流干!”

“传本可敦令——!”

“…各部…即刻整军!”

“…备足粮秣箭矢!”

“…十日后…”

“…兵发——雁门关——!”

“…目标——”

阿史那敏的银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最终狠狠钉在铺着羊皮地图的桌案上,刀尖穿透了代表太原的位置!

“…河东——!”

“…长安——!!!”

“吼——!吼——!吼——!”复仇的咆哮声震得大堂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草原复仇的白色洪流,在云州汇聚,即将带着焚毁一切的怒火,扑向大唐帝国已然千疮百孔的北疆!帝国的后院,燃起了冲天的狼烟!

长安·灞上原

寒风凛冽,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广阔的灞上原野,此刻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成千上万的民夫、府兵、长安城内的青壮,甚至是被征发来的健妇,如同密密麻麻的蚁群,在凛冽的寒风中奋力劳作!

深达丈余、宽逾两丈的壕沟如同巨大的伤疤,在大地上蜿蜒伸展!壕沟后方,一道用黄土层层夯筑、高达三丈的土墙正在迅速拔地而起!土墙之上,每隔百步便有一座初具雏形的夯土望楼!更远处,运送木料、石块的牛车骡车络绎不绝,号子声、夯土的号子声、监工将领的呼喝声,混合着寒风,响彻原野!

一面巨大的“上官”字认旗,在临时搭建的指挥高台上猎猎飘扬!

高台上,上官婉儿裹着厚重的银狐裘披风,左臂依旧用丝绦悬吊在胸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肩骨的剧痛一阵阵袭来,让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挺直了脊梁,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竹,目光沉静而专注,扫视着下方浩大的工程。

兵部尚书房琯站在她身侧,指着摊开的舆图,语速飞快地汇报:“…禀上官待诏(婉儿官职,掌诏命),灞水防线主体壕沟今日可全线贯通!东段土墙已筑起两丈,西段因土质稍软,进度略缓,但三日内必达三丈之限!蓝田、子午谷方向,征发的民夫也已到位,深沟高垒同时进行!京兆府库所存滚木礌石、金汁火油,正日夜不停运往前线各仓…”

婉儿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舆图上蒲津渡的位置,那里被她用朱笔画了一个刺目的红圈:“房尚书,蒲津渡…李嗣业将军处…可有最新军情?”

房琯脸上露出一丝振奋:“正要禀报!潼关封常清将军转来李将军血书!蒲津渡血战首日,李将军率陌刀营、弓弩营,毙伤叛军崔乾佑部逾五千!焚毁浮桥中段!叛军攻势已挫!李将军誓言,人在渡口在!至少可坚守五日!”

婉儿紧蹙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和敬佩。五千陌刀手,面对数万叛军铁骑…这是何等的惨烈!又是何等的忠勇!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波澜:“传令封常清将军,潼关守军,务必与蒲津渡李将军部保持策应!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潼关…与蒲津渡…两处门户不失!”

“是!”房琯肃然领命。

这时,京兆尹崔光远气喘吁吁地登上高台,脸色凝重:“上官待诏!各军仓回报,关中府库存粮…仅够支撑京畿防线二十万军民…一月之需!后续粮秣…缺口巨大!尤其是…河东陷落,漕运断绝!江南、山南的粮草…运不进来了!”

粮!又是粮!婉儿的心猛地一沉!潼关在血战,防线在修筑,可没有粮食,一切都是空谈!安禄山可以抢河北,抢河东!她上官婉儿,难道能抢关中百姓的救命粮吗?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那片在寒风中奋力劳作的、衣衫单薄、面有菜色的民夫。他们当中,许多是长安城内的普通百姓,为了保卫家园,放下生计,自带干粮前来服役。他们的口粮,又能支撑多久?

一丝决绝的光芒,在婉儿清澈的眼底闪过。她猛地转身,看向崔光远,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传令——!”

“…即日起!京畿防线沿线!灞上、蓝田、子午谷…所有…无主荒地!河滩淤地!林间隙地!”

“…由官府统一划拨!”

“…发动…所有随军民夫!健妇!乃至…城内老弱!”

“…就地…垦荒——!”

“…抢种…冬麦——!”

“垦…垦荒?种…冬麦?”崔光远和房琯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土地坚硬如铁,如何垦荒?如何种麦?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对!垦荒!种麦!”婉儿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土地虽冻,人心未冷!深翻冻土,引渠灌溉!以火融地,覆盖草灰保暖!本官不信,我关中百万军民,就找不到一条活路!找不到一粒活命的粮食!”

她猛地指向高台下那片广袤而冰冷的原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壮而激昂的力量,清晰地传入下方无数劳作的民夫耳中:

“将士们!父老乡亲们!”

“长安存亡!社稷存续!不在别处!”

“…就在我们脚下——!”

“…就在这——灞上之土——!”

“…就在这——一犁一锄——!”

“…就在这——一粒麦种——!”

“…本官在此立誓——!”

婉儿用唯一能动的左手,猛地从身旁亲卫腰间抽出一柄横刀!刀锋狠狠劈在指挥台边缘的木桩上!

“此战不胜!此粮不熟!本官——”

“…便以此刀——自刎于此——!!!”

刀锋入木!铮然作响!婉儿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仰头望来的民夫、士兵耳中!

短暂的死寂之后!

“上官待诏——!”

“种地——!种麦子——!”

“为了长安——!为了活命——!”

“开荒——!开荒——!”

震天的吼声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灞上原野!无数双原本疲惫而茫然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他们挥舞着锄头、铁锹,发出更加狂热的呐喊,如同潮水般涌向那些无主的荒地、河滩!有人甚至点燃了荒草,试图用火焰融化冻土!

婉儿独立于高台之上,寒风卷起她银狐裘的衣角,左肩的伤痛似乎也麻木了。她看着下方那片被点燃的、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垦荒狂潮,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坚定的笑容。

帝国的根,不能断。哪怕在这最寒冷的冬天,也要用血与汗,种下希望的种子。长安,将与潼关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