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2页)
一月二十一日,农历除夕夜。哈尔滨城笼罩在硫磺味的硝烟中,万家爆竹声里突然窜出教堂方向的枪响,像是有人用钢针划破了红绸。程墨白背着父亲拐进圣索菲亚大教堂后的夹巷,积雪没及小腿,每走一步都发出闷重的咯吱声。老人轻得如同纸人,嶙峋的脊骨隔着磨破的棉袄硌在他后背,仿佛背着具正在消融的冰雕。
\"去钟楼……\"父亲喉头滚动着血沫,热气在程墨白耳际凝成白霜,\"铜钟……夹层……\"教堂钟楼的黑影投在雪地上,木梯的榫头早已朽烂,程墨白踩上第一节梯板时,腐朽的橡木突然爆裂,木屑混着积雪簌簌坠落。远处传来日军皮靴踏碎冰面的脆响,探照灯的光柱正扫过钟楼尖顶,雪粒在强光中折射出钻石般的碎芒,将他们的影子钉在砖墙上。
父亲突然剧烈咳嗽,程墨白感觉后颈溅上温热的血珠。老人从贴身衣袋掏出半块羊脂玉佩,暗黄色沁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内侧刻满了蝇头小楷,程墨白指尖抚过那些凸起的笔锋:\"昭和十四年三月,七号菌株致幻性突破临界值……昭和十五年霜月,安本教授以血饲菌成功……\"字迹边缘被血渍晕染,最新一道刻痕尚带着新鲜的木屑。
\"墨白……\"父亲突然攥住他衣领,枯瘦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还记得……小时候带你来教堂看雪吗?\"老人浑浊的左眼望着夜空,爆竹声渐弱,零点钟声即将敲响,\"真想……再看一眼……哈尔滨的……全景啊……\"他脖颈青筋暴起,喉间发出咯咯怪响,像台锈蚀的留声机卡着唱片。
钟楼下方传来日军中尉的喝令,皮靴跟撞击石板的闷响混着枪栓拉动的金属摩擦声。父亲用尽最后力气将程墨白推向钟楼彩窗,玻璃碎片在雪夜炸开七彩虹光。程墨白听见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父亲胸腔绽放的血花比除夕夜任何烟花都艳烈,那些飞溅的血珠悬在半空,竟与远处升起的烟花重合——松花江面倒映着七彩流光,教堂铜顶披着雪纱,整座冰城在火药与鲜血中绽放着扭曲的新年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