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钟表的齿轮
沼泽的风,似乎也学会了屏住呼吸。
往日里充斥着发动机轰鸣、士兵操练喝骂声的营地,此刻死寂得像一片真正的坟场。庞大的军队化整为零,如水银般渗入每一道沟壑、每一片枯草丛,将自己变成了这片冻土的一部分。
唯一的“活物”,是那顶临时搭建的、堆满了德军装备残骸的帐篷。
“钟表与板斧”战术推演小组,就在这里开始了它第一次、也是最艰难的一次转动。
帐篷内的空气,比外面的冰原还要冷硬,弥漫着一股机油、硝烟和冷金属混合的怪味。
陈博文博士戴着一副从德军军官尸体上找到的防风镜,正用一把游标卡尺,一丝不苟地测量着一块四号坦克前装甲的碎片。他的手指冻得有些发僵,但动作依旧稳定得像一台精密的机器。
“洛氏硬度62,渗碳层厚度1.8毫米,均匀,无杂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和深沉的挫败,“他们的冶金技术,至少领先我们一个时代。我们的穿甲弹,理论上,就像用鸡蛋敲石头。”
帐篷的另一角,沃尔科夫少校蹲在地上,像一头审视猎物伤口的老狼。他没有碰任何仪器,只是用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另一块布满弹坑的装甲板。
听到陈博文的话,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理论?数字是死的,博士。”沃尔科夫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铁锈,“你的数字告诉你它有多硬,但它没告诉你,德国坦克手在一百米距离上,会下意识地将车体偏转三十度。”
他走到陈博文面前,指着那块装甲板上一处不起眼的崩裂处:“看这里,剥落面是锥形的,典型的跳弹内震。这不是我们的炮弹打穿的,是动能传递导致了装甲内壁崩落。你的数字无法解释战术,而战术,能让你的鸡蛋砸碎他们的石头。”
“战术是经验,是概率,是无法复制的变量!”陈博文猛地抬起头,镜片下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需要的是可以量化、可以验证、可以复制的科学!只有科学才能让我们稳定地杀死敌人,而不是靠运气!”
“在你们的军长用雪崩埋掉我的炮兵阵地时,你管那叫科学还是运气?”沃尔科夫的嘴角勾起一丝讥讽。
“那是……”陈博文语塞了,他想说那是地理学的应用,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解释苍白无力。
帐篷外的李墨涵,隔着帘布的缝隙看着里面的争吵,眉头紧锁。他手中的笔在《大帅西行录》上悬停许久,竟不知如何下笔。是记‘博士格物致知,不敌沙场老卒’,还是录‘蛮夷之见,难登大雅之堂’?似乎都不对。他思忖良久,最终在书页的角落用极小的字写下批注:“置二虎于一笼,使其互噬互学,此非磨剑,乃‘炼蛊’之术也。大帅之意,高深莫测。”他不再对文书官解释,只是挥挥手,示意忠实记录争吵的每一个字。
就在帐篷内的争吵即将演变成一场关于唯物主义与经验主义的哲学辩论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营地里。
王大彪从未想过,自己走路可以用“飘”来形容。他怀里那只用炮弹箱改的骨灰盒冰冷坚硬,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到它硌着胸口。**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盒子上用刺刀刻下的名字,那个在上一场战斗中为他挡了一发流弹的兄弟。**正是这冰冷的触感,让他那双能踩裂冻土的军靴,此刻落在地上,竟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黑熊,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狂躁,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带着血腥味的警惕。
一缕微弱的火光,在一个伪装网覆盖的散兵坑下闪了一下。
王大彪的瞳孔瞬间收缩。他没有咆哮,甚至没有加快脚步。只是三两个跨步,便如鬼魅般出现在散兵坑后。
一个年轻的士兵正缩在坑底,用冻得发紫的手哆哆嗦嗦地拢着一根劣质的卷烟,刚吸了一口,还没来得及享受,一只硕大的军靴便从天而降,精准地踩灭了他手里的烟头,连火星都没溅起一粒。
士兵吓得魂飞魄散,刚要惊呼,一只冰冷的大手便捂住了他的嘴。
王大彪俯下身,那张满是煞气的脸几乎贴在士兵的额头上。他没有吼,而是用一种比沼泽寒风还要刺骨的、压抑的低吼说道:“你想死吗?给俺憋着!”
士兵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拼命点头。
王大彪松开手,看也没再看他一眼,继续他幽灵般的巡逻。他知道,那个看不见的“幽灵”,正在用死亡的恐惧,将他手下这群桀骜不驯的疯牛,硬生生逼成一群懂得在草丛里潜伏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