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蓝天野 作品

乱世星下,炊烟未冷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布,沉沉压在豫东平原上。韩衡和明玥刚走进一片废弃的驿站,就听见檐角的铜铃发出急促的轻响——那是他早年设下的警示,只要有生人靠近,铃音便会变调。 “来了。”韩衡将明玥推进驿站后院的枯井暗格里,用石板盖住井口前,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决绝,“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等天亮铃音正常了再走。”

明玥攥着他的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跟你一起……”

“听话。”韩衡掰开她的手,声音压得极低,“他们要的是我,你活着,才能把桃叶渡的消息带给后面逃难的人。”他塞给她一块刻着星图的玉佩,“拿着这个,墨家的人见了会护你。”

石板合上的瞬间,驿站的木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十几个黑衣人影涌进来,手里的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为首的人脸上带着银色面具,声音像磨过的砂石:“韩先生,别来无恙。秦王说了,降则封侯,逆则断魂。”

韩衡背靠着断墙,缓缓打开卦签箱,里面却没有铜钱卦签,只有十几根淬了麻药的银针。他冷笑一声:“秦国的爵位,怕是装不下这天下的冤魂吧?”

话音未落,弯刀已如雨点般劈来。韩衡身形一闪,借着断墙的掩护躲闪,指尖的银针精准地射向黑衣人手腕。可对方显然是精锐杀手,动作快如鬼魅,避开银针的同时,刀风已扫到他颈侧。他侧身避开,后背却结结实实挨了一刀,血瞬间浸透了衣袍。

“韩先生,你救得了别人,救不了自己。”面具人阴恻恻地笑,“各国都下了令,得不到你这颗‘定盘星’,就碎了它,省得落入对手手里。你以为那些被你救的百姓,能护你周全?”

韩衡咳出一口血,扶着断墙勉强站直。驿站外传来隐约的马蹄声,他知道那是赵国旧臣派来的人——他们恨他预言秦国会灭赵,必欲除之而后快。如今前有秦国死士,后有赵国刺客,真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我救百姓,从不是为了让他们护我。”他喘息着说,指尖在断墙上摸索,那里藏着他早就备好的火折子和火油,“只是不想让这乱世,连一点人味都没了。”

黑衣人再次围上来,刀光映在他们眼底,满是贪婪与狠戾——杀了韩衡,既能领各国赏金,又能除去这个可能改变战局的隐患,这笔买卖太划算。

韩衡忽然笑了,笑得咳起血来。他猛地将火油泼向地面,火折子一划,火光瞬间窜起,将半个驿站烧得通红。“你们不是要我的命吗?”他迎着火焰站着,衣袍被火星燎得滋滋作响,“这乱世的火,烧了百姓的家,也该烧烧你们这些豺狼!”

混乱中,他借着浓烟冲出包围圈,后背却又中了一箭,箭头深深扎进肉里。他踉跄着跑出驿站,身后的追杀声、火焰爆裂声混在一起,像极了这乱世的哀嚎。

他知道自己跑不远了。伤口的剧痛让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像是有无数被战火吞噬的冤魂在哭。他想起桃叶渡的妇人孩子,想起黑风谷救下的赵国公主,想起明玥含泪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一路没白走。

就在杀手的刀即将劈到他后颈时,远处突然传来密集的弩箭声。墨家的人到了!青衫老者带着弟子从林中杀出,弩箭精准地射穿黑衣人的咽喉。面具人见势不妙,转身想逃,却被老者掷出的青铜骷髅拐杖砸中后脑,当场毙命。

韩衡倒在地上,意识渐渐涣散。他感觉到有人在给他包扎伤口,听见老者焦急的呼喊,可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弥留之际,他仿佛看见明玥从暗格里跑出来,哭着扑向他,又仿佛看见桃叶渡的桃花开了,孩子们在田埂上追蝴蝶,再也没有战火,没有追杀,只有暖暖的阳光。

“真好啊……”他喃喃着,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彻底失去了意识。

老者探了探他的鼻息,脸色凝重地对弟子说:“还有气,快带他回墨家总院!这天下的百姓还等着他指生路,他不能死!”

夜色里,墨家弟子抬着韩衡消失在密林深处。驿站的火焰还在燃烧,映红了半边天,像一盏在乱世里摇摇欲坠的灯。他们都知道,只要这盏灯不灭,就总有百姓能找到生路,总有希望能穿透这无边的黑暗。而那些如影随形的杀手,终究杀不尽这人间的善意与执拗。

韩衡被墨家弟子抬走的那个清晨,明玥从枯井暗格里爬出来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驿站的断墙还在冒着青烟,焦黑的木梁下,一支染血的卦签静静躺在灰烬里,像极了韩衡最后望向她的眼神——焦灼里藏着不舍。她跪在废墟里徒手翻找,指尖被碎瓦划破也浑然不觉,直到摸到半块温热的星纹玉佩,那是他曾系在她颈间,说“能挡灾”的信物,此刻却只剩断裂的棱角硌着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