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不休,苦不堪言(第2页)
如今山还在,水还在,月亮该照的时候也依旧会照,只是画家的人,成了被埋的人。
安葬他的时候,没有棺木。姜阿鸾说,他本就把自己给了南疆的土地,如今该让他好好歇歇,融进这山这水里。她亲手将他的骨灰撒进寒潭,看着那些白色的粉末在清水中打着旋,一点点沉下去,像无数个没说出口的字,终于找到了归宿。
无情在老榕树下挖了个坑,将那枚刻着半朵牵牛花的玉扣埋了进去。玉扣入土时,潭水突然漾起一圈涟漪,水面上的雾气散开些,露出对岸崖壁上的藤蔓——不知何时,竟攀出了零星的紫花,像谁随手撒下的念想。
“他说过,这儿的寒潭水养人。”姜阿鸾坐在青石板上,望着潭面,声音里带着种奇异的平静,“当年我病了,他就是每天跑几十里山路,背这潭水回来给我喝……”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无情却听明白了。原来爹娘的缘分,早就在这山水间扎了根,那些被战火、被咒语隔断的年月,不过是命运打了个结,如今解开了,却也散了。
太阳升高时,雾气彻底散了。姜阿鸾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寒潭,潭水里映着她的影子,鬓角已有了霜白,可那双眼睛,却像潭水一样,清得能照见人心。
“走吧。”她对无情说。
转身的刹那,她听见身后传来“叮咚”一声轻响,像有石子落入潭中。回头时,却见水面上漂着一片牵牛花的花瓣,是昨夜被风吹落的,正顺着水流,缓缓向潭心漂去,像是要去赴一个迟到了二十年的约。
无情扶着母亲往回走,听见她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这山这水说:
“梁砚,往后这潭水映着月,藤上开着花,都是我在陪你呢。”
风穿过老榕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只是那声音里,藏着化不开的凉,像这寒潭的水,像这再也等不到重逢的岁月。
寒潭的水汽刚漫上石阶,就被一声淬了冰的苍老嗓音劈碎。
姜阿鸾猛地回头,看见老榕树的阴影里站着个佝偻的身影,黑袍洗得发白,露出的手腕上爬满皱纹,手里攥着半截银色锁链——是昨夜没死透的黑袍余孽,竟一路跟到了这里。
“你以为埋了就干净了?”老人咳着笑,痰音里裹着怨毒,“梁砚啊梁砚,你毁了我二十年的布局!我费尽心机引各国争抢碎星石,就是要借乱局收了这地脉之力,你倒好,把力量散给了泥土地,把自己活成了挡路石!”
他蹒跚着走近,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潭水,那里还漂着那片淡紫色的牵牛花,像个无声的嘲讽。“你不是有锁心咒吗?你不是能断情吗?”老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发黑的木牌,上面刻着与姜家秘卷相似却更阴邪的咒文,“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用了,就用这条命,给你梁家添道新咒——”
他突然拔高声音,字字泣血,像在剜自己的魂:“我咒你梁家往后的女儿,世世生生,都遇不到真爱!就算遇上了,也必定阴阳相隔,不得善终!我要让你们梁家的情,比这锁心咒更苦,比这寒潭水更冷!”
话音未落,老人猛地将木牌按在胸口,又抓起地上的碎石,狠狠刺进自己的心口!鲜血瞬间染红了黑袍,也染红了那块木牌,牌上的咒文发出妖异的红光,顺着他的血,渗进脚下的泥土里,与潭水、与老榕树的根须缠在一起——他在用自己的精血与魂魄,为这诅咒加持。
“不要!”姜阿鸾冲过去想拦,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她眼睁睁看着老人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最后化作一捧灰,散在青石板上,只留下那块发红的木牌,“啪”地落在潭边,被水流卷着,沉入了潭底。
水面瞬间腾起一股寒气,比深秋的霜更冷。老榕树上刚抽出的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连那片漂在水上的牵牛花,都骤然失了颜色,成了死气沉沉的灰。
姜阿鸾踉跄着后退,心口那道刚松动的锁心咒突然剧烈作痛,像是在呼应这新的诅咒。她望着潭水,仿佛看见梁砚的脸在水底若隐若现,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痛楚。
“爹……”无情扶住她,声音发颤,“这咒……”
“没用的。”姜阿鸾按住心口,指甲深深掐进肉里,眼泪却掉不下来——锁心咒还在,连哭都成了奢望。她知道这老人的咒有多狠,他用生命为引,又借了这方浸染了梁砚精血的水土,这诅咒便如附骨之疽,缠上了梁家的血脉。
潭水渐渐平静下来,却再也映不出天光,只有一片化不开的黑,像谁哭肿的眼。
姜阿鸾缓缓蹲下身,对着潭水轻声说:“梁砚,你看,你想护着的,终究还是被拖进了这泥沼里。你以为死了就能干净,可这世上的债,哪有那么好还?”
风掠过潭面,带起一阵呜咽,像是他在水底无声地叹息。
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鸡犬相闻,一派太平景象。可这山水间,却从此多了道无形的锁链,一头拴着梁家未出世的女儿,一头拴着这潭冰冷的水,和那个被埋在水底的、想护却没护周全的男人。
姜阿鸾拉起无情的手,转身离开时,最后看了一眼那棵枯了新芽的老榕树。阳光落在树干上,却照不进那些盘根错节的阴影里,像极了他们梁家,注定要在情爱里,纠缠不休,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