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蓝天野 作品

恨永世的恨(第2页)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字。

白灵却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身从石柜里取出一壶米酒,倒了三碗:“喝了这碗酒,这事就定了。往后,我是你的妻,珠娘也是你的妻,我们一起护着南疆,护着孩子们。”

她端起一碗酒,仰头饮尽,动作干脆得像挥刀斩乱麻。米酒的辛辣在喉间灼烧,她却没皱一下眉——或许从决定放下仇恨的那一刻起,她就早已不是那个只知守护脚印的月神卫首领了。

梁砚望着碗里晃动的酒液,里面映出自己疲惫的脸。他知道,这一口饮下,从此与姜阿鸾便是陌路,便是她恨之入骨的负心人。可若不饮,便是永别,便是让那伙奸细的阴谋彻底得逞。

瘴气越来越浓,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都困在这命运的棋局里。梁砚深吸一口气,终于端起了碗。

梁砚端起酒碗的手微微发颤,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映着白灵清冽却难掩复杂的眼。他仰头饮尽,酒液入喉时辛辣得像刀割,却奇异地压下了胸口咒印的灼痛。

“好。”他放下空碗,声音里带着种尘埃落定的沙哑,“我便喝了这杯,算是……应了你的话。”

白灵也将碗底朝天,指尖捏着碗沿,指节泛白。她忽然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这样一来,对你,对我,都不算委屈。”

“委屈总是有的。”梁砚望着她,忽然想起初见时她挥刀相向的决绝,想起她为护族人踏过瘴气的坚定,“你本是月神族的首领,该守着你的月光崖,护着你的孕育印,不必卷进这些恩怨,更不必……”

“不必什么?”白灵打断他,语气倒轻快了些,“不必为了一个背负血债的男人,放弃族人世代的规矩?梁砚,我选这条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她看向洞外初升的月光,那月光透过瘴气,在地上洒下斑驳的银辉:“我不想再让月神族的女子,只能对着冰冷的脚印期盼孩子。我想让她们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口;想生孩子,可以是因为爱,不是因为什么月神的旨意。”

珠娘抱着孩子走过来,将一碗温热的药递给白灵:“首领……不,姐姐,喝了这个暖暖身子。”

白灵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忽然轻轻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月光崖顶初开的白花,带着种释然的清透:“往后,就叫我白灵吧。首领的担子,该让更年轻的人担了。”

忠勇侯站在洞口,看着洞内这奇异的平静,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他转身将那册奸细的罪证收好,又将姜承业的牌位端正地摆在石台上:“将军,您看到了吗?真相大白了,那些害您的人,我会一个个揪出来。只是……这南疆的债,怕是这辈子都算不清了。”

洞外的瘴气渐渐散去,露出澄澈的夜空。梁砚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想起姜阿鸾曾说,她最喜欢南疆的月色,干净得像没被尘世染过。

他知道,从今往后,这月色里,永远会藏着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但至少,他守住了眼前的人,守住了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

白灵喝尽碗里的药,将空碗放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走吧。”她对梁砚说,“该去告诉山民们,奸细清干净了,往后的日子,该由他们自己做主了。”

三人的身影走出溶洞,融进那片温柔的月色里。身后,忠勇侯正对着姜承业的牌位,一字一句地起誓,声音在夜风中传得很远,像在为这段纠缠百年的恩怨,画上一个沉重却终究走向光明的句号。

十年光阴在南疆的风里悄然滑过。

白灵和珠娘先后为梁砚生下四五个孩子,男孩们跟着梁砚学阵法,女孩们缠着白灵练刀法,珠娘则教他们辨认草药。月光崖下的空地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五毒教的蛊虫成了逗趣的玩物,月神卫的弯刀成了削木剑的工具——两族的孩子追着跑着,早把“世仇”两个字忘在了脑后。

南疆终于没了战火,山民们重新种起了水稻,市集上又响起了吆喝声,连瘴雾森林都成了孩子们探险的好去处。忠勇侯留在了南疆,一面肃清京中残余的奸细势力,一面帮着梁砚治理地方,鬓角的白发添了不少,看向梁砚的眼神却渐渐没了当年的恨意,只剩复杂的叹息。

只有姜阿鸾那里,永远是道过不去的坎。

梁砚派人送去的信,全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托忠勇侯带去的念砚的虎头鞋,被扔在了别院门外;甚至有一次,他乔装成货郎混进城里,远远看见她抱着念砚在桥上喂鱼,刚想上前,就被她眼里淬了冰的恨意逼退——那恨意够深,却总差着最后一分决绝,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绊着,落不到最底处。

胸口的月神咒也跟着作祟,时好时坏。阴雨天会隐隐作痛,听到“姜阿鸾”三个字会骤然收紧,却始终没到反噬的地步,也没能彻底解开。梁砚知道,那是因为阿鸾心里的恨,终究没到“入骨”的境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白灵看着梁砚又一次疼得冷汗直流,将一碗清蛊汤放在他面前,“咒印不解,你迟早会被拖垮。”

珠娘抱着最小的女儿,眼圈红红的:“可我们已经试过所有办法了……让她看见我们一家和睦,让她听说你对我和白灵姐姐很好,甚至……让她以为你早就忘了她……”

“不够。”梁砚捂着胸口,声音发颤,“这些都不够。她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这恨里总掺着别的东西,所以咒印认不出。”

忠勇侯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封京城来的密信,脸色凝重:“京里那伙人的余党还在蹦跶,说要拿‘姜家女婿勾结蛮夷’做文章。若咒印不解,你始终是个隐患,不仅保不住自己,还会连累阿鸾和念砚。”

梁砚沉默了很久,指尖在桌上划出“姜阿鸾”三个字,又狠狠抹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抬起头,眼里的光冷得像玄铁刃,“要让她恨到极致,就得让她彻底死心。”

三日后,一封休书送到了姜家别院。

休书上的字迹是梁砚的,笔锋凌厉,字字绝情——“梁砚与姜氏阿鸾,缘尽于此。念在念砚之故,不夺母子情分,然此生不复相见。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另,吾与月神族白灵、五毒教珠娘情深意笃,已育有子女数人,阖家安康,勿念。”

随信送去的,还有一张画像。画里梁砚坐在中间,白灵和珠娘分坐两侧,膝下围着四五个孩子,个个笑靥如花,背景是五毒教的溶洞和月神谷的瀑布,一派天伦之乐的景象。

姜阿鸾收到休书和画像时,正在给念砚梳头。念砚已经长成半大的孩子,眉眼像极了梁砚。她看着画像上梁砚温和的笑,看着那几个陌生的孩子,忽然拿起休书,一点点撕得粉碎。

“娘?”念砚怯生生地看着她,“那是……爹吗?”

姜阿鸾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剪刀,将自己及腰的长发“咔嚓”剪断。发丝落在地上,像段被生生斩断的光阴。她看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眼里的恨意终于像潮水般涌上来,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牵绊,深不见底。

“梁砚,”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我恨你。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恨。”

远在南疆的梁砚,胸口的月神咒突然一阵剧痛,随即像冰雪般消融,彻底没了知觉。他捂着胸口,猛地咳出一口血,却对着白灵和珠娘,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解了……”他低声说,“终于解了。”

白灵别过头,不忍看他;珠娘抱着孩子,泪水无声滑落。他们都知道,这道咒印的解开,是以姜阿鸾那颗彻底死去的心为代价。这或许是最有效的办法,却也是最残忍的——他们亲手在她心上,刻下了一道永世不得愈合的疤。

南疆的月色依旧温柔,只是那温柔里,从此藏着两处无声的疼痛,一处在梁砚的胸口,一处在姜阿鸾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