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可以还给救助自己的(第2页)
密室里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翻了个身。父子俩同时看向那扇门,红烛的光依旧平稳,却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
“那您为何还要娶她?”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既然她这么厉害,杀了便是。”
“杀了?”戚烬转身走回铜镜前,望着满地碎片里自己的影子,“杀了她,浙东那些姜门旧部就再无顾忌了。留着她,才是攥住他们的绳索。”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镜面的裂痕:“何况……养条会咬人的蛇,总比养只摇尾巴的狗有趣。”
少年似懂非懂,却不敢再提同房的事。他看着那扇紧闭的石门,突然觉得门缝里漏出的不是烛光,是寒气,顺着脚踝往上爬,冻得人骨头疼。
“去练功吧。”戚烬挥挥手,“什么时候能接我十招‘烬影掌’,再想着管自己的妻子。”
少年攥紧令牌,转身走进甬道。磷石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左臂的青气比刚才更浓了些——他心里憋着股劲,非要让父亲看看,自己不是只会挨打的蠢货。
石门内,苏惊鸿靠坐在墙角,耳朵贴着冰冷的石壁。外面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来,她指尖的银针被攥得发烫。
原来他都知道。
她缓缓松开手,银针在掌心留下个细小的血洞。血腥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与密室的阴煞之气缠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对峙感。
戚烬说得对,她没打算认命。但她更清楚,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红烛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点火苗挣扎着跳了跳,灭了。密室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石壁上的血符,在黑暗中隐隐透出暗红的光,像谁在暗处眨了眨眼。
浙东的海风裹着咸腥气撞在礁石上,苏惊鸿跪在临时搭起的灵前,指尖抚过牌位上“姜门死士”四个褪色的字。烛火在她眼底跳动,映出满脸未干的泪痕——三天前从九江口逃出来的路上,三十七个跟着她爹出生入死的老部下,为了护她冲过“烬士”的包围圈,最后只剩三个人拖着重伤的她跳上接应的渔船。
“小姐,该走了。”断了条胳膊的老仆捧着药箱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戚烬的人已经追到宁波府了,再不走……”
苏惊鸿没动,只是望着灵前那堆染血的布条。那是从死人身上捡回来的,有的还沾着碎骨,有的绣着姜门的标记。她认得其中一块,是王伯的——当年总给她塞糖吃的老王头,这次为了给她断后,被“烬影掌”烧得只剩半截胳膊。
“他们说,要护着我。”她的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我护不住他们……”
老仆别过脸,泪水砸在药箱上。这些死士都是苏念当年救过的人,有的是被官府冤枉的囚犯,有的是走投无路的灾民,苏念给了他们活路,他们便把命卖给了姜门。这次听说小姐要嫁去九江口,三十几人连夜从浙东赶来,谁都没想着活着回去。
“小姐,这不是你的错。”老仆哽咽着,“王伯他们说,能为姜门死,是福气……”
福气?苏惊鸿望着窗外翻涌的黑浪,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练“惊鸿掌”时说的话:“功夫不是用来杀人的,是用来护人的。”可现在,她空有一身功夫,却护不住想护的人,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变成灰烬。
“报——”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冲进来,“戚烬的‘烬士’摸到码头了!张叔带着人在巷口拦着,让我们赶紧走!”
苏惊鸿猛地站起身,抓起墙上的长剑。剑身映出她苍白的脸,也映出眼底燃起的火苗——那是和她爹一模一样的执拗。
“你们带孩子先走。”她把剑鞘递给老仆,“从密道去舟山,那里有船接应。”
“小姐你呢?”
“我去巷口。”苏惊鸿的声音很稳,“张叔他们还在等着。”
老仆想拦,却被她眼神里的决绝钉在原地。他知道,小姐这是要去拼命了——就像当年苏念明知是死,也要去救那些被盐枭绑架的百姓。
巷口的厮杀声已经震耳欲聋。苏惊鸿冲出去时,正看见张叔被三个“烬士”围攻,左臂已经焦黑,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倒下。她长剑出鞘,寒光闪过,瞬间挑断两个“烬士”的手腕——那是父亲教她的“挽月剑”,快得像道流光。
“小姐!”张叔又惊又喜,刚想说话,却被身后突然袭来的掌风扫中!
“小心!”苏惊鸿扑过去时,只来得及推开张叔,自己硬生生受了那掌。阴煞之气瞬间钻进胸口,像无数根冰针在啃噬骨头,她闷哼一声,喷出的血溅在青石板上,开出朵凄厉的花。
“抓住她!”领头的“烬士”嘶吼着扑上来,脸上带着扭曲的兴奋。
就在这时,巷尾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是那些被姜门救过的百姓,有的拿着锄头,有的举着扁担,疯疯癫癫地冲进来——他们听不懂什么江湖恩怨,只知道那个总给他们看诊的苏姑娘有难了。
“让开!”一个瘸腿的货郎举着扁担,狠狠砸在“烬士”背上,“不准伤苏姑娘!”
“烬士”反手一掌,货郎哼都没哼就倒了下去。可更多的人涌上来,像潮水一样,把“烬士”围在中间。他们没功夫,没武器,却敢用身体去撞,用牙齿去咬,只为给苏惊鸿争取一点时间。
“走啊!”张叔拖着残臂,死死抱住一个“烬士”的腿,“小姐快走!”
苏惊鸿望着那些倒下的百姓,望着张叔被“烬影掌”烧成火球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口的疼比掌伤更甚。她咬着牙转身,长剑在身后划出半圆,逼退追来的人,一步步退向海边。
海水漫过脚踝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巷口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厮杀声渐渐稀了,只有偶尔传来的惨叫声,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接应的船就在远处,老仆正站在船头拼命挥手。苏惊鸿深吸一口气,纵身跳上小船。
船开的时候,她趴在船舷上,望着越来越远的宁波府。那里有她没来得及安葬的死士,有替她送命的百姓,有被“烬影掌”烧成焦土的街巷。
“戚烬。”她对着黑沉沉的海面低语,声音里淬着冰,“你烧得掉房屋,烧不掉血债。这些人命,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海风掀起她的发丝,像无数双伸出的手。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那个只想守着药铺的苏惊鸿了。她要学父亲的狠,学死士的勇,学那些百姓的不顾性命——学所有能让她活下去,能让仇人身败名裂的本事。
船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海面上漂浮的几片染血的布条,像极了不肯熄灭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