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找你(第2页)
“先生,”老汉搓着手,耳后的红痣被雨水浸得更艳,“我刚才回去想了半宿,你说我哥在找我……他会不会还记得,我小时候总偷他的糖葫芦?”
姜八能的喉结滚了滚,从怀里摸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块磨得发亮的窝头——那是七十年前上海,他攥在手里。当年母亲走了,偏偏这半块干硬的窝头,被他藏在怀里,一藏就是一辈子。
老汉的眼睛突然瞪圆了,货担“哐当”砸在地上,扁担滚进水里,他却浑然不觉。“这……这是……”他抖着手指去碰那窝头,指尖刚触到粗粝的面,眼泪就“啪嗒”掉在了布包上。
“小柱子,”姜八能的声音像被水泡透的木头,沉得发颤,“哥找了你七十年。”
“哥……”老汉猛地扑过来,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的老头,在雨里抱作一团。老汉的肩膀窄得硌人,姜八能才想起,当年弟弟总是抢不到吃的,瘦得像根豆芽菜。他用力搂着,仿佛要把这七十年的空白都填满,指腹蹭过弟弟耳后那颗红痣,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我以为你早没了……”老汉哭得像个孩子,鼻涕眼泪糊了姜八能一衣襟,“那年我回去找你,回头看时,连你的影子都没了……我找过,真找过,可天下太大了……”
“哥知道,哥知道。”姜八能拍着他的背,自己的眼泪也汹涌而出,砸在弟弟花白的头发上。他想起小时候,弟弟总爱躲在他身后,有人欺负就扯他的衣角;想起分开那天,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起这七十年里,每次路过有红痣的人,他都要多看几眼,心像被猫爪挠着疼。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两人的长衫,贴在背上凉飕飕的,可怀里的温度却烫得惊人。周围渐渐围了些人,对着这两个相拥而泣的老头指指点点,他们却谁也顾不上。七十年的风霜,七十年的牵挂,七十年的“以为”,都在这个拥抱里碎了,又拼了起来。
“哥,你老了。”老汉终于松开些,捧着姜八能的脸,指腹擦过他眼角的皱纹,“头发都白透了。”
“你也一样。”姜八能笑了,眼泪却还在流,“当年你总说要长我这么高,现在还是比我矮半头。”
老汉也笑,笑着笑着又哭了:“哥,我有家了,真的,我在镇上娶了媳妇,生了娃,娃又生了娃……就是夜里总梦见你,梦见你摔在泥里,手里还攥着那半块窝头……”
“都过去了。”姜八能替他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衣襟,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哥带你回家,回梁家村,那里有潭水,有你嫂子的坟,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老汉点点头,哭得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攥着姜八能的手。那双手粗糙、布满老茧,却和七十年前一样,牢牢牵着他,再也不会松开。
雨还在下,石桥下的水涨了些,倒映着两个相互搀扶的身影。岁月带走了太多东西,可有些东西,比如血脉里的牵绊,比如一句迟了七十年的“我找你”,终究能穿透风雨,把失散的人,重新拉回彼此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