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里处处是算计(第2页)
海浪拍打着礁石,像在数着少年挥出的每一拳。远处的澳门依旧灯火璀璨,只是谁也不知道,一个关于复仇的约定,已在海风里悄悄生根。
那时候的戚爷还没成气候,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马甲,露出胳膊上盘虬的青筋。他在码头帮人扛货,见了谁都客客气气,唯独见了小泉家的人,眼神里会淬出冰来——听说他妹妹当年就是被小泉家的货轮运走,再也没回来。
姜八能第一次见他,是在海边的烂泥地里。戚爷正被三个外国水手按在地上打,嘴里却死死咬着对方的耳朵,血腥味混着海水味飘了老远。姜八能本不想管闲事,可看见他后腰露出的半截铁链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义”字,脚步顿了顿。
“老神仙,搭把手!”戚爷从泥里挣出半张脸,声音混着血沫,“这帮孙子偷运鸦片,我撞见了!”
姜八能摸出腰间的骨牌,随手往地上一掷。骨牌落地的瞬间,三个水手突然像被看不见的线扯住,齐齐摔了个狗吃屎。戚爷趁机抽出铁链,“哗啦”一声缠上为首那人的脖子,眼神狠戾,手上却留了分寸——只是让对方脱了臼,没下死手。
“谢了!”他甩甩铁链上的泥,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里面是几块麦芽糖,“刚从货柜上捡的,老神仙尝尝?”
姜八能没接,独眼盯着他胳膊上的伤:“小泉家的船,你也敢拦?”
“他们占了码头,还想占人心不成?”戚爷咧嘴笑,露出颗断牙,“我戚某人没别的本事,就认一个理——谁害咱中国人,我就跟谁拼命。”
这话戳中了姜八能的心。那阵子他正喝得昏天暗地,白天在赌场门口算卦骗酒钱,夜里抱着《连山秘录》哭九妹。戚爷的出现,像根火星子,点燃了他心里快灭的火。
接下来的半个月,姜八能总在码头看见戚爷。有时是帮被克扣工钱的苦力讨说法,有时是把迷路的孩子送回家,甚至会把自己的饭分给流浪狗。最要紧的是,每次跟小泉家的人起冲突,他都打得堂堂正正,从不用阴招——这在鱼龙混杂的码头,简直是异类。
“老神仙,我想学功夫。”这天夜里,戚爷提着两坛米酒找到破庙,“不是为了自己能打,是想护住身边的人。”
姜八能正喝得迷糊,听了这话,突然拍着桌子大笑:“好!有我当年的影子!”他抓起酒坛灌了大半,借着酒劲,把“连山拳”的入门心法写在草纸上,“这拳路刚猛,却要记着‘守’字为先——护住该护的,再谈别的。”
戚爷捧着草纸,眼眶通红,“噗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师父!”
姜八能被这声“师父”喊得一怔,随即摆摆手,又灌了口酒:“别叫师父,我就是个算卦的……你且练着,练得不好,我打断你的腿。”
他哪里知道,戚爷转身走后,就把那草纸揣进了怀里,嘴角却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那些在码头的“行侠仗义”,不过是他演的戏——他早看出姜八能身上有功夫,故意做足了“正气凛然”的样子,就是为了骗这套功法。至于妹妹被拐的事,半真半假,真的是有个妹妹,假的是她早被戚爷自己送去了香港,换了笔启动资金。
而姜八能,那会儿正醉在自己的执念里。他太希望出现一个“对的人”,能替他去收拾那些烂摊子,替他守护他守护不了的人。酒精模糊了他的眼,也模糊了人心的复杂——他只看见戚爷眼里的“狠”,却没看透那狠劲底下,藏着的是野心。
等他某天酒醒,发现戚爷已经凭着“连山拳”的底子,在码头杀出了一片天,甚至开始跟小泉家做起了“生意”,才猛地惊觉哪里不对。可那时的戚爷,身边已经聚了上百号人,铁链上的“义”字被磨平,换成了金灿灿的“戚”字令牌。
“老神仙,喝一杯?”戚爷后来在新开的酒楼请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手腕上戴着金表,“当年的功夫,我没白学。”
姜八能看着他,没说话,只是把酒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酒是烈的,心却是凉的——原来这江湖,最能骗人的,从来不是千术,是人心。他以为自己传了套行侠仗义的功法,到头来,不过是帮人铺了条通往权力的路。
那天之后,姜八能彻底戒了酒,却也更沉默了。只有在教苏念练拳时,他才会多说一句:“拳练在身上,理记在心里。别学那些聪明,聪明过头,就成了算计。”
苏念那时还不懂,只看见老头的独眼望着远处的码头,像在看一个早就走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