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塔的杨兰 作品

第200章 七七和丈夫90(第2页)

三岁那年,儿子看邻居家孩子吃糖葫芦,馋得直咽口水。七七把兜里仅有的五块钱攥得发烫,最后还是拐进新华书店,买了本注音版《三字经》。回家她把书摊在炕上,糖葫芦的竹签子就压在“人之初”那一页,红彤彤的糖壳映得纸上的字像渗了血。儿子伸手够,够不着,急得直蹦。七七蹲下来,握住他肉乎乎的小手腕,声音轻得像在哄一只麻雀:“先背会‘子不学,非所宜’,妈明天给你买两串。”

阿斗在门外劈柴,斧子劈歪了,嵌进木墩里拔不出来。他蹲在地上,忽然想起七七生孩子那天说的话,后知后觉地品出一点苦味——原来她拼命的对象,从来不止别人,也包括她自己。

上小学后,七七开始在厨房门框上刻身高线,每长高一厘米,就在旁边写一句当日背会的古诗。一开始是“白日依山尽”,后来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再后来,阿斗得踮脚才能看清最顶上的“为天地立心”。那些字起初是铅笔写的,被油烟熏得发黑,七七就用小刀重新刻,木屑簌簌地掉,像下了一场细雪。

儿子十二岁那年,阿斗在工地摔了腿,家里一下子断了收入。七七白天去服装厂踩缝纫机,晚上回来给邻居孩子补课,补完课还要检查儿子的作业。有一回,她发着低烧,改到儿子作文里一句“妈妈的手像枯树皮”,忽然就笑了,笑得眼泪滴在作文纸上,把“枯”字洇成一团墨疙瘩。儿子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地递毛巾,七七接过来,顺势把他搂进怀里。她瘦得肋骨都凸出来了,可那个怀抱还是暖的,带着缝纫机机油和雪花膏混在一起的味道。

“知道为什么是‘德才兼备’吗?”她问。儿子摇头。七七把儿子的手指按在自己手腕内侧的血管上,那里一跳一跳,像藏着只小兔子。“德,是这里,”她又指指儿子胸口,“才,是这里。先让它俩长结实了,别的都不怕。”

后来儿子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阿斗特意去镇上买了挂鞭炮。七七却躲在厨房哭,哭完了洗把脸,把通知书铺平,用熨斗一点点熨平边角的褶子。熨着熨着,她忽然想起当年医院走廊里那句誓言,原来已经过去十六年了。她转头看窗外,儿子正蹲在地上拆鞭炮,后颈绷出一道少年人特有的弧线,像一张拉满的弓。

大学四年,儿子每次放假回来,都会在门框最顶端新添一行小字。先是“厚德载物”,后来是“自强不息”,最新的一回,他踮着脚写了“为人民服务”。七七仰着头看,脖子都酸了,却舍不得眨眼。阿斗从身后递过老花镜,嘟囔:“字写得比你小时候工整多了。”七七“嗯”了一声,镜片上很快蒙了一层雾。

去年冬天,儿子研究生毕业,签了北京一家研究院。临走前夜,七七翻箱倒柜找出那个早已掉漆的保温箱——就是当年照蓝光的那个。她拿抹布擦了擦,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一张泛黄的脚环标签,上面“男婴,3.2kg”的字迹已经模糊。她抱着箱子坐在门槛上,看儿子在院子里帮阿斗劈柴,斧子起落间,木柴裂开的纹路像极了他胳膊上暴起的青筋。

“妈,”儿子擦着汗走过来,“等我稳定了,接你和爸去北京住。”

七七摇摇头,把保温箱往他怀里一塞:“带着它。别忘了你是从多小长到这么大的。”

儿子愣了愣,忽然弯腰抱住她。七七闻见他衣领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和当年襁褓里的奶香混在一起,竟然一点都不突兀。她伸手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像在拍当年那个保温箱里脆弱的小生命。

“德才兼备啊……”她轻声说,声音散在冬日的阳光里,“其实妈后来想了想,顺序说反了——你得先长成个人,再谈才和德。”

儿子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些。阿斗在远处看着,忽然发现七七鬓角的白发在太阳底下泛着金光,像极了很多年前,她第一次戴上那对八百多的金耳钉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