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塔的杨兰 作品

第138章 七七和丈夫88(第2页)

卷帘门拉下后,店里只剩雨声。七七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捂脸,肩膀抖得像风里的破旗。阿斗蹲在她面前,手足无措:“妈,我错了……可他们明明讹人。”七七摇头,泪水从指缝渗出来:“阿斗,灶台交给你,不是让你吵架的。老街坊吃我二十年,吃的是人情味,不是输赢。”阿斗垂着头,像挨了锤的稻穗。雨越下越大,棚顶的缝开始滴水,一滴,两滴,落在七七脚背,冰凉。

第二天,征兵办的人来了。

他们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巷口贴告示:秋季征兵,最后三天。阿斗挤在人群里,眼睛亮得像灶膛里的火。回到家,他把红底黄字的宣传单拍在案板上:“妈,我想去。”七七正在腌酸豆角,闻言手一抖,盐撒多了。她盯着儿子,像第一次看清他的脸——眉骨高,鼻梁挺,唇角紧抿,他爸的影子全回来了。她想说“不许去”,喉咙却像被酸菜汁呛住,又酸又疼。

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去灶房。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铁锅上,锅底还留着白天没刷净的酱油渍。她伸手摸,摸到一圈锅灰,也摸到二十年里每一道伤疤:油烫的、刀划的、风湿肿的。她忽然明白,自己撑的不是灶台,是儿子。灶台可以冷,儿子不能一辈子困在油烟里。她想起他爸临走前说的话:“七七,咱孩子将来要站得比堤岸高。”

体检、政审、家访,一路绿灯。阿斗的名字上了大红榜,贴在街道办橱窗里,第一名。街坊们起哄,让七七请吃糖。七七买了二十斤水果糖,散给每个人,笑得脸都僵了。只有夜里,她抱着阿斗他爸的遗像,小声哭:“我答应你让他站得高,可站得再高,也得先学会低头。”

临走前三天,阿斗开始背“老客”的谱子。他用手机备忘录记:张老师不吃香菜,李主任要加蒜水,王会计辣椒只放三粒……记得越多,眉头越紧。七七在旁边切姜丝,忽然说:“阿斗,妈教你最后一道菜。”她拿出一只小砂锅,舀一勺鸡汤,丢进几片火腿、几粒枸杞,再铺一层豆腐,小火慢炖。汤咕嘟咕嘟冒泡,像在说悄悄话。七七说:“这叫‘和气汤’,以后你不管在哪儿,锅里先炖这个,心就软了。”阿斗点头,眼眶发红。

送兵那天,老街比过年还热闹。锣鼓队、秧歌队、穿红裙子的秧歌大妈,把巷口堵得水泄不通。阿斗穿着迷彩服,胸前戴大红花,站在人群里,像一株拔节的竹子。七七挤在最前排,手里拎着一只保温桶,里面装着昨晚炖的和气汤。她想递给儿子,又怕他当着战友哭,只好把桶塞给接兵干部:“同志,路上给孩子喝,趁热。”

车开动了。阿斗从车窗探出头,喊:“妈,明年我回来,你教我开分店!”七七笑着挥手,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她想起二十年前,他爸也是这样探出头,喊:“等我回来,给你带九江的桂花糕!”结果桂花糕没回来,只回来一只泡烂的军鞋。

车尾灯拐过巷口,消失不见。锣鼓声停了,人群散了,只剩七七站在原地。她转身往回走,脚步比来时轻,却比来时沉。路过自家店门口,她摸摸门楣上那块“七七小炒”的木牌,忽然笑了。她推开门,灶膛里的火还亮着,像等她回家。她卷起袖子,点火、热锅、倒油——这一次,只炒一人份的菜。

油花溅起,她对着空荡荡的店堂说:“阿斗,妈再撑一年,等你回来教妈开分店。”

锅铲碰铁锅,叮当声脆得像当年她唱过的梆子戏。只是这一次,戏文里不再是“守”,而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