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塔的杨兰 作品

第137章 七七和大夫87(第2页)

是阿斗。

他穿着件洗得发灰的连帽卫衣,帽子兜在脑袋上,额前几缕碎发被夜风吹得乱飞,遮住了半只眼睛。卫衣袖口被他攥得皱巴巴的,指节发白。七七心里“咯噔”一下——那是阿斗紧张时的习惯:只要说谎或者想拦人,他右手就会无意识地绞衣角。

“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嘛?”七七把纸杯往身后藏了藏,仿佛那两串关东煮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阿斗没答,只是往旁边挪了半步,正好堵住半敞的木门。门缝里漏出一线暖光,隐约能听见永娘在里头咳嗽,像一尾鱼被捞出水面时,尾巴拍打木盆的闷响。七七的心跟着那咳嗽声一抽一抽地疼。

“回去吧。”阿斗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夜色,“永娘刚吃了药睡下,你别进去。”

七七盯着他卫衣胸口那团模糊的油渍——那是上周永娘给他炸酥肉时溅的,当时老太太一边拿围裙给他擦,一边笑他“猴崽子嘴急”。可现在,阿斗却像把永娘亲手缝的布帘子扯下来当盾牌,挡在她和老人之间。

“我就看一眼,”七七伸手去推门,指尖触到铁锁的冰凉,“她电话里说夜里胸闷,我不放心。”

阿斗的胳膊突然横过来,像一截猝不及防的树枝。他的手腕上缠着一串褪色的红绳,那是永娘去年去庙里求的,说给七七挡灾,结果七七嫌土,转手送给了阿斗。此刻红绳勒进他突出的腕骨,红得刺眼。

“她不想见你。”阿斗的喉结滚了滚,眼睛却看向地面,“……至少今晚。”

风吹过,带来院里那棵老桂树的香。七七忽然想起去年中秋,永娘把桂花糖蒸栗粉糕端上桌时,阿斗猴急地伸手,被烫得直跳脚,永娘笑着用蒲扇敲他手背:“小祖宗,烫不死你!”如今那棵桂树还在,香气却像被什么利器劈开,一半留在院里,一半冷在门外。

“是因为拆迁的事?”七七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飞夜蛾,“我听说开发商今天又来量院子……”

阿斗的肩膀猛地一颤。他抬头,路灯下眼底一片血丝,像被揉碎的朱砂:“他们给了最后期限,月底之前必须搬。永娘……把房产证藏起来了。”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哑得不像话,“她说死也要死在老屋里。”

七七的指甲陷进掌心。她想起电话里母亲那句“你在外头好好吃饭”,想起永娘去年冬至给她寄的腊肉,用旧报纸包了三层,邮戳上的字迹被雪水晕开,像一行行模糊的泪。现在,腊肉还没吃完,老屋却要没了。

纸杯里的关东煮渐渐凉了,油花在汤面凝成一层白膜。阿斗伸手,似乎想接过杯子,却在碰到她指尖时缩了回去。他的声音低到近乎耳语:“七七,算我求你……别再刺激她了。她今天咳了血,医生说……”

院里的灯突然亮了。永娘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廊下,披着件洗得发白的棉袄,像一盏被风摇晃的旧灯笼。她没说话,只是朝七七伸出手——那只手布满老年斑,食指缺了半截指甲,是年轻时给生产队铡草切的。此刻它悬在夜风里,微微发抖,像一截即将燃尽的引线。

阿斗僵在原地,卫衣帽子滑落,露出后脑勺一道疤——那是五岁时爬枣树摔的,当时永娘背着他跑了三里地找赤脚医生,血浸透了她唯一的的确良衬衫。现在他挡在门前,像棵年轻的树,妄想替老树挡一场暴风雨。

永娘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囡囡,进来……外头冷。”

阿斗的胳膊慢慢垂下来,像被抽走了主心骨。红绳从他腕骨滑落,在月光下像一滴凝固的血。七七从他身边走过时,听见他极低的一声哽咽:“……别告诉她,是我说的。”

院门在身后合上时,七七回头望了一眼。阿斗还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