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4章 七七和丈夫64(第2页)
救护车的后门“哐”地被拉开,随车医生跳下来。女儿却先一步扑到长椅边,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疼得她“嘶”了一声,却只顾伸手去摸七七的脉搏。指尖冰凉,抖得像风里的树叶,可声音还是硬的:“让你别乱跑!这么大太阳,中暑了怎么办?”说着就去解七七领口第一颗扣子,动作轻得像在拆炸弹。
七七想笑,眼泪却先滚下来。她抬手想给女儿擦汗,结果一抬胳膊,胸口又是一阵抽疼。女儿立刻按住她:“别动!”转头朝医生喊:“她左胸放射性疼痛,伴冷汗,舌下含服硝酸甘油了吗?”
七七怔住——这串专业术语从女儿嘴里蹦出来,像一粒粒滚圆的珍珠,砸得她心口发烫。她想起女儿刚实习那年,回家背书背到哭,把解剖图贴在冰箱门上,一边切菜一边背“胸骨角平对第二肋”。那时她还笑女儿“走火入魔”,如今那些深夜的灯影,全化成了此刻女儿眉宇间的镇定。
护士推来担架床,女儿弯腰要抱她。七七下意识摇头:“妈自己……”
“闭嘴!”女儿凶巴巴地吼了一嗓子,尾音却打着颤。她小心翼翼把七七托起来,像托着一片羽毛,手臂却在发抖。躺上担架的瞬间,七七摸到女儿腕骨凸起的棱角——瘦了多少啊?为了给科室排班,为了攒年假陪她体检,这孩子熬出了青黑的眼圈。
救护车门关上前,女儿突然俯身,用额头贴了贴她的额头。短短一秒,像小时候她哄做噩梦的女儿那样,轻轻蹭了蹭。没有“我爱你”,没有“别怕”,只有一句硬邦邦的:“到了医院先抽血,不许耍赖。”
可七七看见了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看见了她咬得发白的下唇,看见了她攥着担架栏杆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那里面全是疼,全是爱,全是小时候她给女儿织的围巾、熬的梨汤、缝的纽扣,如今一股脑全还回来了,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口,却比任何止疼药都管用。
车子启动的颠簸里,七七伸手勾了勾女儿的手指。女儿立刻反握住她,掌心全是汗,却暖得惊人。七七在晃动的白光里眯起眼,忽然想起自己妈临终前说的话:“闺女,别怕老,别怕病,你养大的小棉袄,到头来是给你遮风挡雨的。”
此刻她信了。
泪水顺着太阳穴滑进鬓角,她却笑得像朵开皱的棉花:“囡囡啊……”
“干嘛?”女儿凶巴巴地应,拇指却轻轻摩挲她手背上输液留下的淤青。
“妈享福了。”
女儿愣了一下,眼泪“啪嗒”砸在七七腕间,烫得她一哆嗦。下一瞬,那孩子把脸埋进她掌心,像小时候摔倒后把眼泪蹭在她围裙上一样,闷声闷气地嘟囔:“闭嘴,再说这种话就……就不给你买糖葫芦了。”
救护车鸣笛长啸,穿过七月滚烫的风。七七望着车顶晃动的灯光,觉得这辈子所有的苦与累,都被这一滴泪、这一句“威胁”轻轻抹平了。
七七躺在担架上,胸口还余着一点钝钝的痛,却悄悄把呼吸调得又轻又稳。她侧过脸,看见女儿伏在担架边,睫毛上还挂着没擦净的泪珠子,像两粒将坠未坠的晨露。她心疼得直抽抽,却故意咧开嘴,用小时候哄孩子那副“一点儿也不疼”的腔调开口——
“哎哟,囡囡,你哭什么呀?妈刚才就是打了个盹儿,梦里被你家那只胖橘踩了一脚,这才疼醒的。”
女儿正拿棉球蘸碘伏给她擦手腕,闻言手一抖,棉球在皮肤上划出一道凉凉的黄线。她抬头瞪七七,眼眶还是红的,嘴角却绷得死紧:“您少来!心电图都报警了,还打盹儿?”
七七眨眨眼,像做错事被当场拆穿的小孩,又像是存心逗她,声音软绵绵地拖着尾音:“真的嘛。那胖橘‘咚’一下蹦我胸口,跟小时候你跳床一样,我还以为时光倒流了呢。”
女儿“噗嗤”一下没忍住,眼泪却跟着滚出来,赶紧别过脸去。七七看着心疼,手指悄悄从被单底下探过去,勾住女儿的白大褂袖口,轻轻一拽——
“别躲,让妈看看,是不是瘦了?这袖子空荡荡的,都能塞个热水袋了。”
女儿吸了吸鼻子,故意粗声粗气:“您再说话,我就给您打一针安定!”
“好好好,妈不说话。”七七立刻抿唇,装出一副“我很乖”的样子,可没过两秒,又忍不住眯眼笑,“可妈就是想告诉你,刚才救护车一拐弯,我瞧见外头有家新开的奶茶店,招牌上画那么大个草莓大福……等妈出院,咱娘俩去尝?我请客,你掏钱。”
女儿终于破涕为笑,眼泪还挂在下巴上,嘴角已经翘起来:“您算盘打得倒精!”
七七见她笑了,这才暗暗松口气,又悄悄把因为疼而蜷起的脚趾一点点抻直。她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女儿垂在床边的手背——那手冰凉,还在止不住地颤。七七便用指腹一下一下抚着,像小时候女儿半夜做噩梦,她拍着那小小的后背似的。
“别怕啊。”她把声音压得又低又柔,像怕惊动尘埃,“妈还没看你穿上婚纱、没抱到外孙的小脚丫,哪舍得提前退场?咱娘俩约好了,八十岁还要抢公园晨练第一排呢。”
女儿的眼泪又涌上来,却死死咬着唇没让它掉。她反手扣住七七的手,掌心贴掌心,声音哑得不成样子:“那您先答应我,到了医院不许逞强,让抽血就抽血,让吸氧就吸氧……”
“成!”七七立刻点头,还孩子气地伸出小指,“拉钩。”
女儿愣了一秒,哭着笑出来,小指勾住她的,轻轻晃了晃。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谁变谁是胖橘。”
救护车一个转弯,车厢里的人都晃了晃。七七趁势把女儿的手包进自己两只掌心里,像包住一团冰,想用体温把它焐热。她望着女儿哭花的脸,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女儿第一次学走路,摔了个屁股墩儿,也是这副又委屈又倔强的表情。那时候她蹲下去,拍拍小手说“不疼不疼”,如今角色倒转,她依旧想给女儿一个最柔软的怀抱。
于是,她把最后一丝疼痛咽进喉咙,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女儿的指关节,小声嘟囔了一句只有她们俩能听见的话——
“乖囡,别怕。妈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