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4章 七七和丈夫54(第2页)
再后来,厨房灯泡炸了,她踩着凳子换;浴室瓷砖裂了,她撸起袖子补;阿斗加班的夜里,她把他的旧衬衫剪成抹布,又偷偷把衬衫左胸口那粒掉漆的纽扣缝到自己的睡衣领口——这样她就能在梦里也听见他的心跳。每一件旧物在她手里都有去处,唯一没处去的,是那个“换老公”的选项。
第章七七和丈夫55
所以此刻,当阿斗抱着那件烟紫色披肩,像抱着一面投降的白旗站在阳台门口时,七七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在豆腐摊前说的那句话。她低头笑了笑,把沾了油星的棉睡裙往身后藏了藏,像藏起所有欲言又止的委屈。然后她走上前,指尖轻轻点在阿斗的鼻尖,语气像在讨价还价又像在撒娇:
“阿斗,你听好了——”
“我这辈子,换灯泡、换车链子、换豆腐、换锅铲,连牙刷都换成电动的了,可老公这一项,保修期一辈子,概不退换。”
话音未落,阿斗的眼泪就砸在她手背上,烫得她几乎缩手。她却没躲,反而伸手捧住他的脸,用拇指抹开那道泪痕,像在抹平一件旧毛衣上的褶皱。
“哭什么?”她踮脚,把额头抵在他下巴新生的胡茬上,声音轻得像蒲公英落在水面,“你早就是我的‘非卖品’了。”
孩子们都知道七七痛家人。
在巷口跳皮筋的小满,鞋带散了,七七蹲下去给她系了一个蝴蝶结,顺手把口袋里捂得温热的牛奶糖塞进她手心;放学回来的阿陶,书包带子断了,七七就着路灯穿针引线,一边缝一边哼他最喜欢的动画片片尾曲;连隔壁单元耳聋的周奶奶都知道,只要听见“七七来了”,她准会提一篮刚蒸好的桂花糕下楼,因为七七总记得她糖尿病不能吃太甜,特地少放一勺糖。
孩子们的世界很小,小到一眼就能分辨谁是真疼自己:七七的疼是冬天提前塞进他们衣领的羊绒护耳,是夏天午睡时悄悄调低的电风扇摇头角度,是下雨天她撑着一把旧伞守在校门口,伞骨断了一根,雨水顺着她的袖口灌进去,她却先把每个孩子搂进怀里,像护住一窝刚破壳的雏鸟。
可阿斗不知道自己和谁近。
他像一枚被扔进河心的石子,四面都是水,却不知道哪一边才是岸。白天在车间,他和扳手、螺丝、机油的味道混在一起,晚上回家,他把工作服往沙发上一甩,整个人陷进黑暗里,像陷进一团看不清形状的雾。七七端来的热汤,他以为是烫手山芋;七七叠好的睡衣,他嫌领口太紧;连七七夜里给他盖被子,他都会猛地一颤,仿佛那柔软的棉被是一记偷袭的耳光。
他把七七当敌人。
她越温柔,他越警惕;她越周全,他越怀疑。她给他新买的保温杯,他第二天就忘在公交站台;她写在日历上的结婚纪念日,他用红笔划掉,像划掉一道错误的考题。他故意把电视机音量调到最大,盖住她轻声细语的询问;他故意把衬衫第二颗纽扣扣错,让她在饭桌上伸手替他整理时,能顺势甩开她的手。
孩子们看不懂。
小满偷偷问七七:“阿斗叔叔是不是讨厌我们?”七七揉了揉她的羊角辫,笑得像把碎玻璃包进棉花里:“他只是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门牌号。”阿陶更直接,把攒了一个星期的奥特曼贴纸塞进阿斗手里:“叔叔,这是保护家人的英雄,给你。”阿斗攥着那叠皱巴巴的贴纸,指节发白,却什么也没说,转身把贴纸扔进了垃圾桶。夜里,七七蹲在地上,把贴纸一张张捡回来,用湿布擦掉油污,压平,再悄悄贴回阿陶的铅笔盒里。
阿斗的“敌人名单”越来越长:
七七记得他胃寒,煮粥时多放两片姜——敌人;
七七把他的工装裤膝盖磨破的地方绣成一只笨拙的小熊——敌人;
七七在他加班回来的深夜,把客厅留一盏橘黄的落地灯——敌人。
他像刺猬一样竖起浑身的刺,却不知道每一根刺上都挂着七七偷偷系上的铃铛,轻轻一响,她就循声而来,手里永远拿着创可贴。
直到那天。
阿斗下班,远远看见小满和阿陶蹲在巷口,围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只被雨水泡得发抖的小奶狗。孩子们急得眼泪汪汪:“七七阿姨去买奶粉了,让我们看着,可狗狗好像要死了……”阿斗本想绕开,却听见小满抽噎着补了一句:“阿姨说,狗狗和她一样,都在等一个家。”
阿斗蹲下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小狗的舌头比想象中还要软,像一块被太阳晒化的,轻轻舔过他掌心那道被机器割伤的旧疤。那一刻,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发高烧,七七也是这么半跪在他床边,用毛巾一点点擦他滚烫的指缝。那时他迷迷糊糊,却记得她手背的凉意,像此刻小狗舌尖的温度,一路从皮肤渗进心脏。
七七抱着奶粉罐跑回来,气喘吁吁,头发黏在额头上,像一道被雨水冲开的墨痕。她看见阿斗,脚步猛地刹住,眼里的慌乱还没来得及藏好。阿斗却先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它……喝多少毫升?”
七七愣了愣,把罐子递给他,指尖在罐身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指印。阿斗接过,低头冲奶粉,热水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的眼镜,也模糊了他这些年筑起的围墙。
孩子们围成一圈,看阿斗笨拙地托起小狗,看七七用指腹试水温,看她习惯性地把第一滴奶抹在自己手腕内侧——那是她给所有孩子试温度的动作。阿斗忽然明白,七七的“敌人”从来不是他,而是他胸口那团越裹越紧的、叫“自己”的绳结。
绳结松开时,他听见七七轻声说:“阿斗,它还没名字。”
他抬头,看见她眼里映着路灯,像两汪被风揉皱的湖水,却固执地亮着。
阿斗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叫……‘回家’吧。”
那天晚上,小满和阿陶抱着“回家”睡得四仰八叉,七七在厨房洗碗,背影被橘黄灯光拉得很长。阿斗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那枚被七七缝补过的纽扣,终于迈出一步,把下巴搁在她肩窝,像小狗蹭人那样,轻轻蹭了一下。
七七没回头,只是水龙头的水声忽然变得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阿斗的声音闷在她衣领里,带着多年没见的潮湿:“七七……我,好像找到门牌号了。”
七七的手顿了顿,一滴洗洁精的泡沫顺着她指尖滑落,在池子里炸开一朵小小的、晶莹的花。
她没说话,只是侧过脸,把湿漉漉的额头贴在他胡茬新生的下巴上。
窗外,孩子们养的“回家”在纸箱里哼唧,像在说: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