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2章 七七和丈夫52(第2页)
第七天在包头爆胎时,他们身上只剩下一千二百块。补胎店老板是个镶着金牙的蒙古汉子,听说是要\"去远方\"后少收了二十块,还额外送了瓶玻璃水。\"你们汉人就是想太多,\"他用扳手敲着轮胎,\"草原上的羊从来不担心明天吃什么。\"
当向日葵田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面包车正发出垂死般的咳嗽。阿斗在驾驶座上睡着了,额头抵着方向盘,口水流到手串上。七七把最后一张百元钞票塞进路边蜂农的零钱罐,换来两罐未过滤的蜂蜜。粘稠的液体在阳光下泛着金箔般的光泽,她突然想起去年此时,他们还在为星巴克\"买一送一\"活动排队。
车最终停在一片被围栏圈起的荒地前。告示牌上歪歪扭扭写着:\"出租,每亩每年2000元,联系138...\"风把七七的刘海吹得竖起来,像某种反抗的旗帜。阿斗醒来时,看见她正用树枝在地上算数:\"两亩地,4000块,还剩...\"她突然扔掉树枝,蜂蜜罐在阳光下碎成一朵琥珀色的花。
\"去他妈的存款。\"这是七七三个月来第一次说脏话。远处,向日葵的花盘像无数个沉默的太阳,而他们的影子正在被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淡,最后终于和这片陌生的土地融为一体。
第2003章七七和阿斗53
风从半降的车窗灌进来,像谁把冰水直接泼到她脸上。七七猛地一颤,才发现自己刚才竟在副驾上打了个盹。梦里还是北京的出租屋——房东那张永远催租的脸、excel表格里红得刺眼的负数、阿斗凌晨三点对着天花板叹气的回声——全都黏稠地缠在一起,像没洗干净的油污。此刻睁开眼,车窗外是陌生的省道,路牌写着“距乌兰察布47k”。阳光亮得过分,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仿佛要把她刚才那个梦重新熨平。
她下意识去摸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停车前打开的记账App。余额:372.19元。数字小得几乎能被指缝漏掉。七七喉咙发紧——这372块甚至不够补两条轮胎,不够阿斗下次发烧的吊瓶,不够……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在“不够”的怪圈里打转,像被拴在磨盘上的驴,蒙着眼走了半年,其实一直在原地碾自己的影子。
风更大了,吹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她侧头看阿斗:他左手还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右手却悄悄垂在腿边,指尖无意识地在裤缝上敲——那是他焦虑时的摩尔斯电码。后视镜里,他的眼袋像两片淤青,和后视镜上挂着的晴天娃娃一起晃。七七忽然想起他们离开北京前夜,阿斗把那张“存款20万就结婚”的纸条从冰箱贴钱包就扔在手刹旁边,拉链开着,像一张合不上的嘴。
“不能再这样了。”
这句话从胸腔里浮上来,却轻飘飘地卡在喉咙口,变成一声叹息。她能怎么办?回去继续投简历,听hr用那种怜悯的语气说“您这个年龄……”?还是去便利店打零工,看着扫码枪把最后一点自尊扫进收银机?她甚至开始怀念北京地铁早高峰的窒息,至少那时候“未来”是可见的——挤不上的四号线、永远排不到号的网红餐厅、月底到账的工资。而现在,未来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落在哪儿全凭运气,她却连风往哪儿吹都看不清。
阿斗忽然踩刹车。面包车发出一声老驴似的哀鸣,停在路边。前面是岔道口,一条路指向市区,另一条拐向一片灰黄的草场,路牌被晒得褪了色,只能勉强辨认出“哈沙图嘎查”几个白字。阿斗没说话,只是用拇指蹭了蹭方向盘上龟裂的皮套,那动作像在摸一只老狗的脑袋。七七看见他手腕上的檀木手串——最后一粒珠子裂了道缝,露出里面惨白的木芯。
“油箱见底了。”阿斗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玻璃,“左边可能有加油站。”
他的潜台词是:右边没有。右边的草场尽头只有云,云第一次站在新教室门口的感觉——所有人都在看你,而你连自己的书包该放哪格抽屉都不知道。
她伸手去拉车门,却在指尖碰到金属把手的瞬间缩回来。掌心全是汗,黏得像那天她偷偷贴在冰箱上的便签纸,上面写着“再坚持一下”。阿斗转过头,眼底有她熟悉的、那种在深夜加班后便利店灯光下才会出现的疲惫。他们都没提“回去”这个词,仿佛它是一枚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谁先拔出来,谁就先流血。
风停了。车里的空气突然变得黏稠,连呼吸都带着汽油味。七七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像在敲一扇没人应门的铁栅栏。她伸手去够后座的矿泉水瓶,瓶子空了,在指间瘪下去,发出“咔啦”一声轻响。那声音像某种信号,阿斗忽然松开手刹,面包车缓缓滑向右边——那条没有加油站的土路。
车轮碾过碎石的瞬间,七七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短信:
“您的账户于14:32支出200.00元,余额172.19元。”
她盯着那行小字,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像风吹断了一根蒲公英的茎。阿斗没问她在笑什么,只是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他的掌心有汗,却意外地温暖。
远处,草场的尽头,一朵云正被风撕成两半。七七想,也许他们今晚会在某个蒙古包借宿,也许会在星空下被蚊子叮得满腿包,也许明天车就彻底罢工——但此刻,172.19元像一把钝刀,终于割断了她脑子里那根叫“计划”的弦。她摇下车窗,把空矿泉水瓶扔了出去。瓶子在尘土里滚了几圈,最后停在一簇骆驼刺旁边,像某种微不足道的纪念碑。
阿斗按了声喇叭,破喇叭发出嘶哑的“滴——”。七七忽然想起他们离开北京那天,楼下煎饼摊的大姨追着问:“姑娘,加肠吗?”当时她说不要,现在却突然饿得厉害。她伸手去够储物盒里的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包装袋沙沙作响,像雪落在铁皮屋顶上的声音。
“不能再这样了。”
这句话这次没出口。七七只是把饼干掰成两半,一半递给阿斗。他们的指尖在包装纸边缘短暂相触,像两片偶然相撞的树叶。面包车继续向前,尘土扬起,把后视镜里的世界染成昏黄。而前方,那片灰黄的草场正在阳光下泛起细碎的银光,像无数枚被遗落的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