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今生戴花,世世漂亮
u000e江南的雨,下得缠绵又霸道。
似一张织成无边无际的网。
将整个水乡温柔又蛮横地笼罩其中。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气,混合岸边柳树新芽苦涩的清香。
陆沉舟撑着油纸伞踏上湿滑的青石板。
走进了这座以柳闻名的临水小城——杨柳镇。
新雨初歇,空气依旧湿冷粘稠。
那些柳树,经历了漫长冬季的萧索。
此刻枝条上已萌发出点点嫩黄微绿的新芽。
江水倒映着两岸低矮,歪斜的乌瓦粉墙。
小城狭窄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铺面。
多是些低矮的茶肆、酒馆、杂货铺子。
此刻未到正午,又逢雨天,街上行人稀疏。
偶有几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乡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
茶肆里倒是人影晃动,带着浓重吴语口音的闲谈声。
混合着茶叶的清香还有软糯勾魂的评弹。
从半开的门板里飘散出来,被雨丝迅速打散。
陆沉舟站在河边,雨雾中的烟雨江南,真是人间仙境。
冰冷的雨丝轻叩油纸伞,感官传来雨后独有的气息。
雨势时大时小,如同大自然独特的节拍。
迎合着陆沉舟的步伐,此起彼伏,悄然合奏。
岸边缀满了无数柔软垂下的柳条。
远远望去,整个河堤笼罩在一片朦胧流动的绿雾之中。
江上轻舟泛过,岸边人影密集。
陆沉舟沿江赏景,兴趣盎然。
这段时日,他游历各州,体验到了很多人文风情。
岸边的巷口几株老柳树虬枝盘曲。
一处花圃引起了陆沉舟的注意,不是园圃里精心侍弄的名卉。
更多的是叫不上名字的野花。
红的、黄的、紫的,杂糅在一起。
围着这堆色彩喧闹的花,是七八个婆婆。
她们穿着深浅不一的布衫,头上裹着洗褪了色灰布头巾。
身形大多佝偻,她们的手,如同枯树虬枝。
岁月吸干了她们皮肤的水分和弹性,只留下沧桑的痕迹。
此刻,这些枯槁的手,异常灵活,在花堆里翻拣挑选。
一个牙齿几乎掉光,瘪着嘴的老婆婆。
极其小心地从一簇野菊中,掐下一朵开得最饱满的白色小花。
她拈着那细弱的花茎,凑到眼前,浑浊的目光端详了片刻。
然后,她颤巍巍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去花瓣上沾着的一点泥星。
这才满意地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极其稳当地将这支小小的白菊,簪在了旁边另一位老婆婆耳后稀疏花白发髻旁。
被簪花的老婆婆,沟壑纵横的脸上闪过一抹笑容。
如水面的涟漪漾开,又很快地隐没在深深的皱纹里。
抬起自己同样枯槁的手,轻微地碰了碰那冰凉柔嫩的花瓣。
另一位身形更为矮小,脊背弯得几乎成直角的老婆婆。
正吃力地弯着腰,在花堆里翻找。她挑中了一朵硕大的白玉兰,颤巍巍地将这朵花,试图簪到旁边一个老婆婆同样稀疏的头顶上。
那老婆婆比她略高些,她踮着脚,手臂抖得厉害。
试了几次,那花总是不听使唤地滑落。
“九妹,你手抖得厉害,我来。”
旁边一个相对“年轻”些,嗓门洪亮的老婆婆看不过眼。
一把夺过那朵玉兰,不由分说。
带着几分粗鲁却利落地,将花梗用力插进了一位婆婆的发髻深处。
玉兰花瓣颤巍巍地抖动着,几乎遮住了老妪的半只耳朵。
“怎么样?漂不漂亮?”
老妪眉目弯成了一道细缝,对着身边的好姐妹展示。
这景象很矛盾。
衰老与娇艳,枯槁与生机。
如此突兀,又如此和谐地并置在一起。
“后生仔!”
一个洪亮而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打破了这小小的方寸安静。
是那个嗓门洪亮,给好姐妹簪上玉兰的婆婆。
她不知何时注意到了柳树阴影下的陆沉舟。
此刻正眯着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傻站着做啥?湿淋淋的,像只落水鸡!”
洪亮婆婆的嗓门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瞬间吸引了所有老婆婆的注意。
七八双浑浊的眼睛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带着好奇和探究。
陆沉舟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注,弄得微微一怔。
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脚下湿滑的青砖却让他身形晃了晃。
“过来过来。”
“淋病了可没郎中给你瞧!”
洪亮婆婆朝他招手,语气粗粝。
却带着一种市井底层特有,不容拒绝的直率关怀。
她转身在花堆里一阵翻找。
动作麻利,很快就拿出了一块干净的毛巾。
“后生,从哪里来啊?”
她动作很轻,替陆沉舟擦去脸上的雨水。
“从很远的地方来。”
身旁的婆婆们看着陆沉舟的模样若有所思。
十五这是想儿子了啊。
这后生长得很俊俏,眉眼之间还真有点像十五。
“看你这副打扮,来杨柳镇是投奔亲戚?”
陆沉舟摇了摇头:“天南地北到处走走。”
一位老婆婆接话道:“那岂不是跟街头耍把式的一样。”
“也可以这么说。”
“你这后生,还真是....”
老妪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个形容词。
身旁的几个婆婆不禁笑语揶揄。
“薛家婆又在好为人师了。”
“什么好为人师,去去去。”
“你看他小小年纪就要流落江湖,多可怜啊。”
“老姐姐,你叫少操点心吧,说不定人家是喜欢呢?”
洪亮婆婆没有接话,而是拈起一朵花。
“后生,要来戴一朵吗?”
陆沉舟挠了挠头。
“男的也能戴吗?”
几位老妪人笑得很开心,其中一位用手指了指远处。
是一群年过花甲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