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龙门悟道,风雪高歌

山间的风雪。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白色巨兽。

在怪石嶙峋的脊骨上疯狂肆虐咆哮,狠狠抽打着陆沉舟的身体。

寒气无孔不入,顺着衣领袖口。

像无数细小的冰蛇,钻入骨髓深处,啃噬着每一寸血肉。

前世今生的记忆,故人的声音,在耳边反复低语。

与风雪的咆哮搅作一团,撕扯着他摇摇欲坠的神智。

每一次回想。

宛如被一层层剥开血淋淋的皮,露出底下最不堪的脓疮。

天地茫茫,竟无一处可容身。

现在的他,就好像是当初走出羊侗时。

灭顶的绝望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如同脚下这深不见底的积雪,要将他彻底吞噬埋葬。

灰布道袍早已湿透,如同冰铸的枷锁,沉重地贴在身上。

古人言:男怕夜奔,女怕思凡。

陆沉舟在此刻忽然读懂了这句话。

他自认为可以躲天意避因果,没想到头来还是放不下过往。

师傅说得很对,心火未熄,尘根未断。

他自认可以骗过自己。

无奈,万般枷锁尽困真我。

陆沉舟走累了,索性躺在雪地上,望着满天风雪狼狈一笑。

他时常在想,如果当初在石城里。

自己选择隐居山林,会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呢?

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自己也没有获得系统。

他的生活又会怎样呢?

或许已经成家立业堂前尽孝了吧。

当初鲁大师说的: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他口中的我,会是什么?

我不是我,还能是谁?

难道我知道我是我之后,我就会死去吗?

他的思绪从来没有像这般繁乱。

皮囊一个样,心里一个样。

陆沉舟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总有一股跳下去的冲动。

老子说: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而为不争。

我已经不争了。

为什么还是如此痛苦。

现在的我,真的是我吗?

还是说.....

陆沉舟忽然有种顿悟的感觉。

那种感觉,玄之又玄。

双手撑在冰冷的雪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这一次,站得很稳。

单薄湿透的道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挺直的轮廓。

风雪依旧狂暴地捶打。

他却不再瑟缩,不再试图对抗。

反而.....张开了双臂。

宽大湿透的灰布袍袖,在狂风中猎猎鼓荡。

任由冰冷的雪片狠狠砸在脸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却仰起头迎向那混沌天穹。

一股灼热的气流,带着积压了数年、甚至更久的呐喊。

从丹田深处轰然升起,冲开被冻僵的喉管。

化作一声石破天惊的长啸,直贯云霄。

“陆沉舟~~~”

他的声音嘶哑,甚至有些破音。

声浪穿透层层雪幕,撞向远处沉默的松林。

激起沉闷的回响,又瞬间被更猛烈的风声吞没。

他顿悟了。

过去的我,现在的我,将来的我。

三者归一,便是真我。

以往所经历的所有事情。

好坏与否,嬉笑怒骂,都是他的人生。

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

它都已经发生了,无法改变。

从来没有什么可以困住你,困住你的从来只有你自己。

从今以后,说归说做归做,各修各悟。

他踏着深雪,踉跄却又无比坚定地向前迈出一步。

脚步落下,深深陷入雪窝,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再次仰头,向着混沌的风雪。

不再是长啸,是吟唱。

“吕纯阳,梦黄粱。”

古曲的调子,响彻莽莽群山。

“碧风巾,仙中豪。”

“只因一枕黄粱梦.....”

他不再看路,不再去想那往事。

他眼中只剩下这漫天狂舞的风雪,这脚下深陷的雪径。

这无边无际的,混沌又充满生机的白色世界。

“世人若要还如此。”

“名利浮华即便休。”

最后一句唱罢,余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风雪呼啸的背景中激荡出悠远的回响。

他猛地停下脚步,站在一片被风削得稍显平整的雪坡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冲刷掉了所有沉珂。

风雪,不知何时,竟渐渐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冻得通红的双手。

他忽然笑了。

极其畅快地笑了出来。

嘴角咧开,牵动着冻僵的面部肌肉。

显得有些怪异,却是由衷的,发自灵魂深处的笑。

边走边唱,每唱一句。

胸中那股暖流便壮大一分,眼中的光芒便澄澈一分。

他不再去想下山后该如何。

也不再纠结于“陆沉舟”或是“无尘”的身份。

他只是走着,唱着,感受着大地的冰冷与宽阔。

风雪彻底停息了。

月光毫无阻碍地洒满整个山林。

连绵的山峦披着银装,沉睡的松林挂着冰晶。

蜿蜒的山路延伸向山下那片被温柔笼罩的人间烟火。

陆沉舟的身影披着满身清辉,踏着无瑕的雪径。

宛如从月光中走出的歌者,一步一步走向那灯火阑珊。

身后深深浅浅,一直延伸向月光照耀的远方。

天光大亮,砍柴的樵夫踩着深雪进山。

忽听得耳边传来一道悠长的调子。

“得遇神仙造化功。”

“碧洞远观月明上~~~”

山上的道士经常弹唱,樵夫也并为觉得奇怪。

反而觉得今天这首曲子,说不出的道韵和惬意。

今日的早功,大师兄左顾右盼,也不见小师弟的身影。

不由得心生担忧,师弟该不会被师傅赶走了吧?

无念修道四十载,风轻云淡的生活中,忽然多了一个年轻帅气,又有独到见解的师弟,还能跟他们弹唱歌舞、坐而论道,关键是还能畅谈没有年龄代沟,那种感觉是无法用言语阐明的。

早功结束之后,师兄弟三人就马不停蹄前往陆沉舟的寮房。“怎么样?”

“师弟真走了?”

无悔和无妄看着失神落魄走出来的大师兄,不由得心急地催促道。

无念长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信件递了过去。

上面的字迹,正是师弟称为的瘦金体。

“三位师兄亲启。”